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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草 第18頁

作者︰言妍

「探病是湘秀強拉我去的,真正對你有情的是她。」她的聲音微微顫抖。

稍安勿躁,不能再壞事,不能再弄得一團糟。湘文只是個十七歲的女孩,自然會害怕,但她也應該很容易被說動,只要他有耐心,和顏悅色,把事情分析清楚,她就會不忍心再辜負他的一片深情了。

「可是讓我動心的只有你。」宗天發自肺腑地說︰「感情之事不能勉強,就如同一切事情都有自由意志。湘文,你有權利去反對包辦婚姻,有權利去拒絕嫁一個沒感情的人,國法不會判你,家法不會判你,因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你說的簡單,因為它是理論,是想法,但真正實行起來卻不是那麼一回事。」湘文搖頭說︰「它會造成可怕的結果,讓我們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那你就錯了!我走過許多地方,看過許多婚約的解除,它們不但沒有萬劫不復,而且是一種解月兌,一種走向幸福生活的前提,它早已成了新中國的一部份。」宗天熱切地說。

「但它卻不是汾陽城、夏家、範家,還有你們秦家的一部分。」她穩住情緒說︰「我知道你說的那些事。婚約的解除或許是解月兌,但也同時帶來許多的傷害。像夏家人的憤怒,我家人的不知所措,甚至你家人因為你卷入所引起的尷尬,你都不曾考慮過嗎?」

「我當然考慮過!但這是他們非接受不可的一個新趨勢。我早就計劃好了,如果他們一意頑固,我就帶你遠走高飛,離開這是非之地。」他堅定地說。

「這……這不成了私奔?」湘文的臉微微發白。

「私奔或追求幸福,隨便你怎麼說。」宗天看著她說︰「湘文,我愛你,願娶你為妻。你願放棄一切,跟隨我嗎?」

她的心在拉扯著,如此痛,而拉的人不只是宗天,還有死去的養父母,摯愛她的親爹娘。

「不!我無法做出傷害我爹娘的事。如果我失信退婚,他們會終生蒙羞,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她用僅存的理智說︰「而你因一己之私棄奉恩堂于不願,又于心何忍呢?」

「事情不會到那種地步的。或許夏家也是很明理的人,只要你提出解除婚約的理由,他們說不定會欣然同意。」他有些沉不住氣了︰「然後我就可以明正言順地娶你過門。」

「夏家不可能會同意的。他們年年催婚期,送的是貴重的禮,非常在意這門親事。」她試著說︰「他們既守信諾,我又如何提出退婚的要求呢?」

宗天沒想到她小小的腦袋里,竟有這麼多固執的想法,像千年樹的根,深深扎進土里,拔都拔不出。

「反正我說什麼,你都有理由反駁。」他神情沮喪地說︰「你東一句範家,西一句夏家,為了他們,你真寧願犧牲在封建婚姻下,過著沒有自我的生活嗎?」

「我一直認定自己是夏家的媳婦,從來不覺得那是犧牲,這些話都是你說的。我當然有自我,我父母教我要守信守義……」湘文感覺自己快崩潰了。

「去他的信!去他的義!」他盯著她,強迫她抬頭,「看著我!這個有自我的你,是真的快樂嗎?」

湘文的肩被他抓得好疼,心中更添委屈,有些失控地說︰「我本來是很快樂的,但你出現後,說這個又說那個,弄得我好心煩,好痛苦。我的命運都已經決定好了,你為何要來顛覆它、破壞它呢?」

她的反問讓宗天連退好幾步。所謂話如利劍,他第一次嘗到被狠狠刺傷的滋味,于是再也顧不得不理智、冷靜或任何耐心,他激動地說︰「弄了半天,原來我只是顛覆、破壞,只是你的痛苦?所以你自始至終都對我無情,從頭到尾全是我個人的一廂情願、自作多情,是不是?」

「我……我不懂什麼有情無情,我只知道女子有三從四德,有女誡女則;

而你要我做的事,都是為社會所不容的……。」湘文說不下去了,他臉上的悲傷憤怒讓她又難受又害怕,淚水不听使喚的撲簌簌地掉下來。

她像孩子一般,在古柏樹旁哭著,沾濕的睫毛眨著淚凝的眸子,楚楚可憐,教人不忍苛責。

她的硬咽聲聲敲在他耳里,他如消了氣的皮鼓,長長地嘆一口氣說︰「能說什麼呢?我現在才明白,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你在封建高牆之內,我在高牆之外,雖共飲著汾河水,共看著扮河日,但卻相差了幾千幾百年,永遠無法交流,無法溝通。」

「我……對不起……」湘文覺得好內疚,愧于她的落伍、守舊、怯弱及不夠勇敢。

「不!懊說對不起的是我。」宗天收起臉上所有的表情,淡淡地說︰「我一向自以為是,常一意孤行地去打擾別人的生活。原諒我的一時忘情,我以後再也不會‘破壞’你高牆內平靜的日子了。」

這不正是她要听的話嗎?但她不僅沒有放心,反而更淚眼模糊,更難以自持地說︰「不,是我不好……我無法對家人狠絕,只有對你狠絕了……」

「不要再說了!既拆不掉高牆,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宗天轉過身,捏緊拳頭說︰「你不必憐憫我,替我難過。大丈夫何患無妻?我只不過是看錯了人,又如何呢?」

是呀!大丈夫何患無妻,她又何必傷心欲絕呢?以宗天的堂堂相貌,多少姑娘心儀于他,現成就有一個慧梅,她怎麼忘記了?

「你出來很久,也該回去了。」他下了逐客令。

湘文沒動,因為她好疲憊,腳如千金重,眼楮也看不清楚方向。

他沒有再趕她,兩人各據一方,無言地站著,任山風吹拂,任林葉楓楓。

直到等得不耐煩的芙玉尋來,步步踏在小徑上,才驅走那一份茫然與寂靜。

「我該走了。」湘文低著頭,不看芙玉,只輕輕說︰「你在這兒陪他,我自己會回去。」

她徑自行向來時的山道,縴縴的身影如一片落葉,彷佛歷經了生死,如此脆弱,又如此沉重。

「你還不快去陪她?」宗天突然一聲催促,「至少要看她平安到家!」

芙玉立在巨石旁,左右為難。後來禁不住宗天嚴肅冰冷的眼神,才匆匆尾隨湘文而去。

如此一來一去的,她這局外人也不知不覺帶著一身濃濃的愁慮了。即使訂了親,將為人婦,芙玉發現,她對感情的事,仍一無所知。

※※※

端午佳節,戶戶掛上艾草及菖蒲,家家飄出粽子香,女人趕制香包,男人備雄黃酒,整個汾陽城有煥然一新之感,但最令人興奮的,是河口的龍舟大賽。

一大清早,汾河兩岸便被各地涌進的人潮擠滿,處處鑼鼓喧天,語聲沸騰,大家的目光全匯集在河的中心。

「咚咚咚咚咚……」一條艷青綴藍的船劃浪而過,它的旗幟尤其醒目,絳紅面上雙龍交會,在烈陽下,不斷閃耀著金光銀芒。色彩之美,力量之美,還有飛馳在水天之間的美,讓人揮汗奮力喊著。

「加油!汾陽城加油!扮陽城第一!」

宗天咬緊牙根,努力劃槳。這一個月來,他不是專致行醫,就是賣命練習比賽,唯有如此,他才能忘卻對湘文求之不得的挫折,也才能逃避家人一聲聲的催婚。

劃吧!槳所過之處,水若無物;他所過之處,情也若無物,沒什麼東西可以綁住他,他將一飛沖天!

四周的歡呼聲恍如遠方的轟轟滾雷,他看見插在水中的黃色錦旗,知道是奪標的一刻。舟里的槳手都已瘋狂,宗天爬上龍頭,心跳快過鼓鳴,隆咚隆咚的,在他的腦海化成湘文湘文……他的身體騰空而出,手直直向前伸,像要抓住某種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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