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琉璃草,勿忘我,高牆之內的湘文!
「啪!」他拔起了鏢旗,揚向天空,用力的揮搖,以壓去內心的虛空。
「我們贏了!我們得了汾河南岸的冠軍!」有人叫道。
「再等汾河北岸的冠軍出爐,我們就可以一決勝負了。」又有人說。
「汾河北岸哪比得上我們,對不對?」這回是克明的聲音,他還拍拍宗天的肩說︰「咱們可有小秦大夫這個福星呢!」
一片歡樂聲中,只有宗天一個人是不笑的,他板著比平日更嚴肅的臉孔,下船後,來到供應茶水的休息區。
汾陽各家的姑娘,全一反平常的閨秀作風,花枝招展地又備毛巾又送茶,還可以乘機向心目中的英雄表明心跡。
芙玉迎向克明,湘秀迎向她才訂親的曹少爺,而遞給宗天茶水的是面帶笑容的慧梅。
在這麼多鶯聲燕語中,獨獨缺了一個湘文。
她比以往更深居簡出,自從上個月在後山決裂後,他一直見不到她,連到秦家,也是聲影渺茫。
她就真的為那個不知是圓是扁的夏訓之,守貞守潔到這種地步嗎?
宗天的內心又苦澀又嫉妒,忿忿地接過慧梅手中的杯子,很粗魯地灌了一臉一脖子的水。
「看你渴成這樣,小心嗆著了。」慧梅說著,又拿來毛巾。
宗天很用力地擦著臉,想抹去眼前的迷霧及痛苦的心情。
突然,有人一掌拍他的背。宗天猛回頭,眨眨眼,再搖搖頭,不敢相信眼前所見,那竟是一年多沒見的季襄!
「好小子!你的肌肉硬得像我在挖的礦石。」季襄笑著一張臉說。
「師兄!你怎麼來了?」宗天驚喜地說。
「還有我呢!」珣美帶著如花的笑靨出現在他面前。
「哇!人家是‘風雨故人來’,我則是端午故人來。你們不會是專程來看我賽龍舟的吧?」宗天開心的說。
「也算巧的,我帶珣美到南京探望她母親,回程經過汾陽,打算看看你,沒想到是這麼熱鬧的陣式。」季襄說。
「你們去隴村見過蘊明姊了嗎?她可天天在替你們擔心呢!」宗天說。
「我們就從她那兒來的。」珣美說︰「她今天也來看龍舟賽,不過先去城里找朋友了。」
「你們這一年是到哪里去了?沒消沒息的,人人都在問我,好象我把你們弄丟似的。」宗天說。
「你才沒消沒息呢!本以為你人回到了汾陽,沒料到你老弟一拐,竟到徐州習醫去了。」季襄回他說。
「我這人無牽無掛,漂流慣了。」宗天說︰「你們都好嗎?有沒有躲過曾世虎余孽的追索?」
「我們很平安,一直在北京附近的浮山挖礦,其實離你不遠。」季襄看看珣美說︰「曾世虎那班私梟已做鳥獸散,現在風聲已過,再也沒有威脅了。」
宗天看他們兩人對望的眼神,深情又親密,忍不住說︰「我猜,我該稱呼珣美一聲嫂子了吧?」
「我們去年底就拜堂成親了。」季襄一本正經地說,一旁的珣美沒有嬌羞狀,但臉仍微微泛紅。
「哦?你那麼久才恢復記億呀?」宗天又回到促狹的本性,一臉捉弄人的表情。「她早在我們離開南京那日就恢復了,但一直不說,還整了我大半年的時間,讓我天天陪小心。」季襄想到那段日子,不禁笑著說。
「我也沒有一下子就恢復呀!總是這兒一段,那兒一段的,哪能怪我嘛!」
珣美抗議她說。
「這一段或那一段,還不是全憑你段小姐的高興?害我最後干脆不分真假,跟著你團團轉了。」季襄眼中有著寵愛。
「嘿!想想你以前讓我吃的苦,難道再一次追求我不好嗎?」珣美嬌嗔地說。
「嫂子,你這樣說就太不公平了。師兄為了你,也付出許多代價。你沒看到去年他以為你不在人世後的慘狀,我都日夜盯著他,免得地做出傻事。瞧!
我熬夜的黑眼眶至今還在,是不是也很可憐呢?」宗天指指自己的眼說。
「說了半天,結果是你最委屈。」季襄揚著眉說。
珣美早笑彎了腰,斷斷續續說︰「你這位……秦師弟,還是……這麼幽默,風趣。」
季襄忙扶住妻子,輕拍她的背說︰「你也別頑皮了,當心笑岔了氣。」季襄和珣美之間的恩愛,是不言而喻的。他們經過種種的生死淬煉,已達到彼此的心靈,其中的濃情愛意,絕非一般世俗夫妻可以比擬。
若是從前,宗天會一笑置之,如今卻滿心羨慕。他想到湘文,那樣一個頑固保守的女孩,別說提到「追求」二字,就連听到一點點相關的詞句,就嚇得門呀窗的,一扇扇在你面前關上。
唉!如果她有珣美的開朗及勇氣就好了!
河口一陣沖天歡呼,克明走過來說︰「北岸的冠軍出來了,是萊城隊,我們準備和他們爭奪最後的勝利了。」
宗天忙將季襄夫婦介紹給大家,再匆匆對他們說︰「等我拿到錦旗,咱們再好好敘舊吧!」
宗天和隊友們練筋骨松肌肉,慧梅又遞上毛巾,他看都沒看,一把就圍在脖子上。
上了龍舟,他眼中只有錦旗,在水中央,如遺世而立的佳人,就像他的湘文,沒有人能夠從他手里奪去!
※※※
淑佩一舉得男,範家得一長孫,全家上下無不喜氣洋洋。湘文尤其疼愛這幼女敕的小佷,隨著嫂嫂及女乃娘,幫嬰兒穿洗喂哄,儼然像個小母親。
因為她素日乖巧賢慧,別人也不覺得她的熱切有任何異樣,反而夸她說︰
「瞧我們湘文這嫻靜模樣,誰娶到她大有福氣哩!跋明兒個,生個胖女圭女圭,旺夫又旺子,自己當少女乃女乃呢!」
「不必她旺,能嫁到夏家,命算夠好了!」有人替她回答。
從前湘文听到這些話,一定會羞紅了臉,或者走避,但她現在對夏家這話題,已無動于衷,甚至厭煩。那是她的命,以後要過一輩子,又何必此刻說個不停呢?唯有未嫁的少女期,她能有些幻想,心中念著多情的宗天,反復再反復,為自己的人生留點美麗的回憶。
那種內外煎熬,極端痛苦,對他的狠絕,也是對她自身的鞭苔。只有嫂嫂的嬰兒能讓她安靜,讓她斷掉一切的妄念,安于未來的命運。
這一個月來,她形同隱居,甚至听見宗天的名字,都要躲得遼遠的。今天是端午,龍舟賽有宗天,她自然回避,情願留守在家,陪著未滿月的嫂嫂和佷兒。
屋內寂寂靜默,屋外人聲喧嘩。湘文抱著熟睡的嬰孩,由床邊走到門口,再從門口走到床前,小小的空間,一步步地壓抑內心的聲音。
宗天,宗天,宗天……一聲一足印……
她以為這一天會一如平常地過去,直到管事的來報,說吳校長來訪。
湘文忙將佷兒還給嫂子,人來到大廳。
「我以為會在河口看見你呢!」蘊明說︰「來!苞我一塊兒瞧熱鬧去,還有一個人特別想認識你。」
「是誰?」湘文迷惑地問。
「是璇芝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學生段珣美。」蘊明微笑地說。
珣美?是寧姊姊……哦!不,是璇芝口中逃家私奔的那位傳奇人物。
湘文問︰「你們查出她的下落了?」
「說來也巧。年初的時候,牧雍為了做一篇研究到浮山去,結果踫到了季襄,也就是珣美的丈夫,兩人一談,妻子竟是故人,所以就重逢了。」蘊明說。
「珣美結婚了?是不是嫁給唐老師呢?」湘文又問。
「就是唐季襄。」蘊明拉著她的手說︰「快來吧!我還趕著去看汾河南北岸的冠軍賽呢!」湘文有些遲疑,但蘊明是客,河口又有她耳聞已久的珣美,實在難以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