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璇芝一人獨處,湖畔種種的情緒又回來,擾得她什麼事都沒辦法做,而那愁緒多半是牧雍和曹小姐雙雙離去的情景,還有他要將她「推」給劉克宇的事實。
她在房間內不斷地來回踱步,但愈走愈窄、愈想愈悶,好象她那找不著出口的痛苦及迷惑,只能發出聲聲怨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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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雍也在梧桐樹下來回踱步。
他是曹司長的座車一到胡同口,家門也沒進,就騎著自行車往女師飛奔而來。他不知道寧欣回來了沒有,但他人就是一刻也靜不下來。
然而,自行車才停下沒多久,就偏偏被他撞見克宇送璇芝回宿舍的場面,他們兩個單獨相處,又談笑風生,看得牧雍七孔生煙,人像要燒起來一般。
這個璇芝也太不知避諱了!雖說現在講究自由開放的風氣,但女子仍要顧及名節,她這樣隨意和男子走在大街上,成何體統?至少她和他的如意婚約尚未結清,總要有些顧忌吧?
還有克宇,太不講朋友道義了!他不是一直暗示璇芝是追不得的嗎?克宇竟還當他的面,帶她去游山玩水,還敢大言不慚的說君子不奪人所……呃……反正很不應該就對了。
他這一生從沒像這樣失去控制地憤怒過,但氣歸氣,他的內心深處仍有一絲理智告訴他,他沒有理由來干涉別人的自由交往,所以他不敢真的喚璇芝出來問話,只能在她的窗外像個瘋子般猛繞圓圈。
璇芝打開窗子,想看梧桐樹,卻看到立在樹下望著她的牧雍,兩人四目交接,全是藏不住的苦澀。
他是來監視她的嗎?他還敢來?璇芝心如浮涌的潮水,漫湮一切,還來不及思考,人就走出宿舍。
「你……你又來做什麼?」她一見他,就沖出口說。
「我正好看見你和克宇狀似親密地走回來。」他的語氣中有很明顯的指責。
「你沒資格管我!」
這話對璇芝而言無異是火上加油,她更憤怒地說︰
「你自己還不是在外面公然和曹司長的女兒出雙入對嗎?」
「我那是應酬,旁邊還有許多人在場,我和曹小姐從來沒像你和克宇這樣單獨走在一起過!」牧雍回駁說。
「單獨在一起又如何?還不都是拜你所賜?!」她提起就一肚子怨!
「你竟鼓勵他來追求我,不但用了‘同意’兩個字,還更揚言要‘擔保’!你這不是太過份了嗎?你又不是我的什麼人!」
「我……我並沒有……」
牧雍解釋不下去,只說︰
「無論如何,不用我的‘同意’和‘擔保’,你似乎已經答應克宇的追求了。」
他把她當成哪一種女人了?處處招蜂引蝶嗎?看到他那自作聰明的樣子,璇芝連否認的力氣都使不出來。
她絞著手帕,站穩腳步,用一種不讓自己崩潰的口吻說︰
「答應或不答應,都與你無關,我沒有義務向你表明什麼!」
又是那拒他千里的倔強面孔,從一開始,他們就很不對頭,這種不對頭又引起他的痛苦,讓他必須去挽回彼此間的劣勢。
他忍住心中的焦灼情緒,試圖冷靜的說︰
「你是沒有義務,但我老覺得自己有照顧你的責任。出門在外一切都難,尤其你又是個女孩子家,我只是希望你多小心,別因一時沖動,做出讓自己後悔莫及的事。」
「你認為我接受劉克字的追求會後悔莫及?」她無法置信地問。
「至少我覺得克宇不太適合你。」他很流利地說出,彷佛已在心中放了許久。
「第一,他的個性很急躁外向,而你屬于內斂安靜的,我怕你會受不了他。第二,他的家是從商的,沒有官宦及詩書的背景,我怕你會不習慣。第三,呃……」
「我真沒想到你是這樣對待朋友的!一面允諾幫他忙,一面又扯他的後腿,簡直是兩面人!」璇芝打斷他說。
「我所做的種種,還不都是為了你的名譽和未來著想!」他激動地說,只差沒有掏心剖肺了。
他不說這一句還好,一說又勾起了她所有的委屈和傷心往事。
她用最重的言語來阻止那種銳痛,出口便成控訴,「我的名譽和未來不早就被你毀過一次了嗎?而現在,你還來繼續毀我的自由與獨立!在我的心里,害我離家在外的不是傳統封建,不是吃人禮教,而是你!你才是我生命中最大的禍害!」
被了!他得到的教訓及責怪還不足以讓他死心嗎?從運河拉她上船的那一刻起,她所表現的就是排斥和痛恨;到了北京,她更堅決兩人要保持距離,每次話一出口,就如刀光劍影,砍得人閃避不及,只有傷痕累累的痛。
被了!她既不領情,他又何必把自已的熱切誠意任人蹂躪呢?再下去,他就成了有被虐狂癖的人了。
一聲聲夠了,在他心里築成一道道冰冷的牆。人不再激動,血不再沸騰,他用一種接近正常的冷漠語調說︰
「我早該知道,我在你眼中的評價如此低。一個萬惡不赦的自私小人,一個自以為是的偽君子,難怪你千方百計要遠離我。我懂了!我這一輩子再也不會來打擾你了。」
他說完,看她一眼,便騎上自行車離去。沿著泥板路,沿著瓦牆,沿著兩排綠樹,他的身影轉個彎,而後不見了。
璇芝的四周霎時寂靜下來,包括人聲、風聲、樹聲、鳥聲,還有她自已心中鬧烘烘許久的響聲。一切都靜了,好奇怪呀!
有兩片葉子在她眼前飄下,青青女敕女敕的,不是秋天,也非枯萎,怎麼會有落葉呢?然後是兩滴雨,輕輕滑落,到了她的掌心,她才明白那是眼中流下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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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雍用自來水筆醮了好幾次墨水,總無法在紙上寫下一個字,他心中亂極了,前所未有的亂,他怎麼會把事情弄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局面呢?
但這也不能全怪他呀!即使是聖人再世,也受不了璇芝那種烈性的脾氣。看樣子,她在宋家是被嬌寵慣了,所以一點委屈也足夠她折磨人一輩子。幸好他沒有真娶了她,否則不就像娶了一位皇家格格回家,天天要稱「奴才」,又喊「小的該死」嗎?
回想他們相識以來的種種,她始終倔傲無禮,難道她沒讀過女戒、女則之書,也沒听過三從四德、男人為天的道理嗎?呃!這種想法太迂腐封建,現代男女平等,女人也有權利為自己說話,只是璇芝也太不懂溫婉為美了!
隨她吧!讓她愛嫁誰就嫁誰,嫁錯了也不干他的事!可是……可是這未免太便宜克宇那渾小子了,居然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贏得美人心,這太沒有道理了吧?!
唉!避她的!這早就不是他該操心的範圍了,自尊心被踐踏也要有個限度吧!
所謂「士可殺、不可辱」,對手是個「難養」的女人也一樣!
想歸想,但牧雍的心就是定不下來。他重重地把筆一丟,門一合,騎著自行車往胡同沖去,還差點和一輛驢車撞個正著。
天藍得亮眼,氣溫逐漸上升。弄得人心更浮氣更躁。他最後停在學生會的紅磚建築前,一踏進去又偏偏看見正在值班寫稿的克宇。
「嗨!難得呀!很久沒看你出現在學生會,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克宇一抬頭便笑咪咪地說。
瞧他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牧雍憋住心中的氣說︰「論文寫煩了,出來走走!
最近有什麼消息呢?」
「我看直系和皖系的戰爭是免不了啦!」
克宇放下筆說︰
「倒段的風波從去年鬧到現在,幾乎到了白熱化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