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芝正在想著,克宇突然站起來,倚在璇芝身後的欄桿叫︰「瞧!那不是牧雍嗎?」
璇芝這才注意到右邊臨湖處,有幾棟宮殿式的樓宇,雕欄之間分別寫著某某飯店之名,若她記得沒有錯,這是北洋政府官員最常聚會的場所。
克宇又叫了幾聲,璇芝方看清楚在一輛洋轎車旁的牧雍。他穿著綢制長衫和西褲,身邊站著一位一身艷黃呢洋裝的時髦女子,兩人並立,像極參加完宴會的一對璧人。那情景,恍如一根針,刺痛了她的心。
此時,牧雍聞聲回頭,所見的恰是克字立在璇芝身後,站與坐之間,狀似親密。
他的心情已經夠沮喪了,再看到這一幕,整個人似爆裂般,也沒招呼一聲,就徑自跨過小徑,穿越石階,朝他們迅速走來。
沒有欣逢好友的喜悅,只有一臉的興師問罪,他把在場的每個人看一遍,最後目光落到璇芝和克宇身上,說︰
「你們到這里做什麼?」
因為他的口吻太凶,表情太怪,大伙全都愣住了,結果還是克宇說︰
「大好春光,來飲茶賞花呀!」
「是呀!你能來,難道我們就不能來嗎?」璇芝也發出聲音說。
「表舅媽說過,你一個人在外,要注意分寸,千萬別亂跑。」牧雍隨口就說出來。
「你不要再提什麼表舅、表舅媽的。」璇芝氣得站直身子。
「喂!我們都是寧欣的同學朋友,算什麼亂跑?你在罵人嘛!」秀儀也同時開口。
「他們表兄妹從上回鬧翻後,到現在還沒和好,你就別攪局了。」克宇打圓場說。
「還是為那柄袖珍如意的事嗎?」
李隻好奇地問︰
「那不是過了兩個星期嗎?」
「難怪我們最近都沒有江南點心可以吃了!」慶蘭在一旁說。
「好了!你們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克宇阻止地說。牧雍臉色稍稍緩和,正想說什麼,穿著制服的司機走過來,很恭謹地說︰
「徐少爺,司長和小姐正等著您呢!」
這句話讓牧雍冷靜下來,他掩飾所有的不快說︰
「對不起,打擾你們的游興。大家好好玩吧!回學校見。」
他轉身走出小亭,每個腳步都沉重地踏在璇芝心上,她來不及阻擋,一種可怕的思緒就闖進她的腦海……若去年沒那些風波,如意婚約順利,牧雍就是她依靠一生的丈夫,而她的丈夫現在卻和其它女人在一起……
那醋意如此清晰,她可以感受到那蝕人的痛苦。強作鎮靜,她回過神,耳旁傳來的偏偏還是牧雍的名字。
「哇!一向標榜自由戀愛的徐牧雍,真的找到自己真心所愛了嗎?」李隻驚嘆地說。「不會吧!那位曹司長是曹錕的遠親,也是牧雍最痛惡的北洋軍閥,他應該不會喜歡那種人家出身的小姐。」黃時兼很中肯地說。
「那位曹小姐看起來挺漂亮新潮的。」
秀儀說︰「據說她是平津社交圈的一朵名花,追求者可排到西直門外。」
「那當然!娶到她可以說是鯉魚跳龍門,他們曹氏家族現在可是紅極一時,連段祺瑞都要閃一邊去了。」克宇說。
璇芝實在听夠了,她拉開椅子說︰
「我累了,想先回去。」
「那麼快,我們待會兒還想去逛天壇呢!」慶蘭說。
「你們去吧!我自己知道路。」璇芝不等眾人說話,就步下階梯。才轉過山徑,克宇就從後面追來,手上還拿著她遺忘的丁香花和白杏,並笑著說︰「他們一致決定,由我陪你回宿舍,時兼和何虔陪三位小姐繼續玩。」
「這怎麼好意思?你還是和他們一塊兒去吧!」她說。
「天壇我已經去過好幾趟了,倒是你,才應該去看看。」克宇說。
「我真的是乏了,不想去。」她再一次堅持的說。
「那我們去天橋看雜技好不好?那兒熱鬧,也不用走很多路。」克宇建議著。
「不了,謝謝你,我只想回宿舍。」璇芝耐心地說。
沿著高高的黃色城牆,他們安靜了一段路。
走過一片廣場,避開幾頭馱著貨的駱駝和騾子,克宇突然開口說︰
「你真是我見過最特殊的女孩子,尤其是那高貴的氣質。秀儀她們說的沒錯,你是冬天的一朵梅、春天的杏花、夏天的荷花、秋天的海棠,時時都有不同的風采和韻味。」
「你不該說這些話的。」璇芝極不自在地說。
「我早就對你心儀已久,只是苦無機會表達。幸好秀儀她們的安排,我才能親自說這些話。」克宇說。
「什麼?原來這一切都是有計畫的?」她瞪著他說。
難怪她最近常會有意無意的和克宇「偶遇」,在這幾次的場合中,她一點戒心都沒有,還替他制造獨處的借口。
「雖然這是一個男女公開交往的時代,但要吐露心中愛慕的話,仍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克宇不顧她的驚愕,繼續說︰
「尤其牧雍說過,你是極保守又極有主見的女孩子,不能唐突或輕侮的。」
「徐牧雍和這件事又有什麼關系?」她的臉都白了。
「他是你的表哥,為了慎重起見,我特別請示過他。他完全同意我的追求,並且願意擔保我的人品和身家,在你和你父母面前多多美言。」克宇沒察覺異樣,振振而答。
璇芝心里氣得說不出話來!牧雍自以為是什麼人?他竟敢這樣「安排」她的感情和婚姻?真太過分了!她恨不得此刻罵得他狗血淋頭,咒他掉進湖里、跌下轎車,永世不得超生!
印象中,她從沒那麼憤怒過,如火穿心,因此咬著牙緊往前沖,幾乎忘了旁邊還跟著一廂情願的克宇。
「我是抱著百分之百的誠意,你是我第一個仰慕的女子,除了一顆熱情的心外,就是我這願意隨時為你所趨使的人,做牛做馬都在所不辭,寧欣……」克宇兀自動情地說著。
璇芝實時煞住腳,不然她真要氣得一頭去撞牆了。
強做幾個深呼吸,她面對眼前這可憐的男子,帶點冷酷地說︰
「徐牧雍大概忘了告訴你,我已經是訂過親的人了。」
克宇的臉陡地變得十分滑稽,嘴張合了幾次,才吐出字句︰
「你……你訂過親?」
「是呀!我一歲的時候就許了人家,對方這兩年就會來迎親,所以我是不能談任何‘交往’的。」璇芝干脆把細節都加上去。
「牧雍一點都沒提到。」克宇看起來有些茫然失措,「可是,這種婚姻沒有感情和幸福可言,你還要嫁嗎?」
「我湊巧很欣賞我的未婚夫,也願意守這個婚約!」她把戲演到底,還帶著一抹笑容,有種對牧雍報復的快感。但克宇可慘極了,他彷佛受到莫大的打擊,垂頭喪氣的樣子令人不忍。
璇芝一反平日的矜持,拍拍他的手臂說︰
「對不起喔!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有才氣又豪爽,只可惜我已訂了終身;不過,天涯何處無芳草,北京城那麼多姑娘,總會踫到你的有緣人。」
「不必安慰我,我是個能夠接受失敗的人,無緣就是無緣,我絕不強人所難。」
他苦笑說︰「我最氣的是牧雍,為什麼不事先告訴我,害我出了那麼大的糗。」
璇芝只要不做聲,必會造成兩個男人之間的心結及芥蒂,但她的心尚未如此狠毒,只有委婉地說︰
「牧雍是我極遠的表哥,並不清楚我的事,他所說關于我的部分都是不準的,你不必向他打听我。」
「所以,他也不是有意瞞我的。」他自己下結論說。
「嗯!」璇芝用力點點頭。
那日,克宇仍很有君子風度地送她回學校,兩人一路談著,氣氛很友善,也比以前熱絡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