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青如遭電擊,臉色蒼白,她兩腿一軟,整個人往沙發上跌坐下去,雙眼瞪著電視,睜大再睜大,變成一片空茫。不!那大火太可怕,聖平不會在里面的!
「不!」曉青終于能發出聲音。「聖平很聰明的,他一定早就躲開危險了!他不會這樣嚇我的……不會的!」
她不斷喃喃地安慰自己,但腿再怎麼也站不起來了。
「是呀!我想也是。」郁青坐在她旁邊,輕輕說。
姊妹倆不再說話,只盯著電視。一會是有人在砍樹畫出防火道;一會是燃燒的大樹傾倒;一會是濃煙沖天的山脊……,記者不斷報告災情,神色十分凝重。
突然電話鈴響,把她們嚇得跳起來。
「哈!」曉青抓起電話說。
「是雪莉嗎?」保羅叫著曉青的英文名字,「壤消息!他們四個人全陷在火災區,包括蓋瑞、聖平,還有另外兩個研究員狄克和歐文。」
「天呀!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她幾乎哭出來。
「我聯絡不到歐文的女朋友,但狄克的太太艾琳要和我開車去山腳下的巴克鎮等,你要一起來嗎?」保羅說。
「當然要!」她急急說。
「帶些衣物,我們不知要待多久。」他掛上電話前說︰「我們馬上來接你!」
曉青轉身看到屏幕的慘狀,淚水嘩嘩掉下來。不!聖平絕不能發生任何意外,她絕不允許!
在慌亂的心緒下,都是郁青幫她打包,當保羅的車到時,她仍未從震驚中恢復,整個人冷得如游魂。
保羅和艾琳眼眶都是紅紅的。保羅就是聖平介紹的那位小提琴手,長相英俊,是蓋瑞的「情人」;最初曉青還有些戒心,相處幾次以後,發現他很友善熱情,心思比女生細密,就像個大姊姊,除了「性」向不同,沒什麼讓人不舒服的,所以也成了好朋友。
艾琳是個菲裔女子,三十來歲,只見過一次面,曉青和她並不熟。
開車到巴克鎮要七個小時。一路上他們都無心說話,只听著廣播,每一分每一秒都希望有四個人獲救的消息。大火是從中午開始燃燒的,原因不明,現在已經九小時了,火勢不斷蔓延,因山高險阻,要救火很困難,拖得愈久,被困的人生存機率也愈渺茫。
望著黑漆漆的窗外,曉青的身體仍止不住打顫,遠處的燈光始終在淚眼中模糊成一片,艾琳的低聲禱告不斷傳來,不信教的曉青也跟著求上帝,只要聖平能夠平安,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甚至獻上自己的生命都可以!
今天會發生這些事都是她害的!如果她不是那麼固執,一怒之下跑到舊金山,她和聖平早就結婚了,爸爸也不會派聖平到這里,讓他遠入內華達山脈踫到這個見鬼的火燒山!
這兩個月以來,聖平很明顯地極力要討好她,稱贊她做的每一件事,陪她去看展覽及听音樂會,從前以他為中心的相處方式,逐漸有著微妙的轉變。
甚至為了看二千四百年才接近地球一次的海爾。鮑勃彗星,他開車陪著她進入半夜黑寂的山區,就為了欣賞它的尾巴能閃亮到四分之一的星空那麼長。
「曉青瘋了,你也跟著瘋?」天宇笑他們,「在小綁樓看就可以了。」
那當然不同。舊金山太亮,彗星的尾巴短得像無尾熊。
那山區的一夜令人永生難忘。愛星人不只他們一對,他們向別人借來小型的天文望遠鏡,可見彗星尾巴的藍白兩色光及四周所圍繞的條紋形物體。
「那就是天門教人所謂的宇宙飛船。」有人說。
天門教三十九人三月底在南加州集體自殺,說彗星可以帶他們駛入天堂。
「以這種懷想,隨彗星而死,其實是挺浪漫的事。」曉青望著西方的天空說。
「什麼浪漫?那是迷信無知。」聖平不以為然。
「是嗎?比起別種自殺,他們還有些理想和目標,反正又不妨礙到任何人。」她反駁。
「只有你才想得出這種歪論。」他笑著說︰「看來我得防止你被邪教所誘惑了!」
他笑容中充滿著寵愛,只有對他在乎的女孩才會展現的。然而她依然是倨傲不領情,把自己的心守得緊緊的。結果上天要懲罰她,連最後的機會都可能沒有了。
如果他能平安歸來,她絕不再矜持計較,他要飛黃騰達,要個方便老婆,她都可以給他;即使是幾年後他有了真正的愛人,她也會成全他,只要他能活著。
※※※
清晨五點他們到了巴克鎮,從遠遠的山間公路就可以看見遮雲閉日的龐大黑煙,像怪獸般嚙咬著每個人的心。
天剛亮,小鎮已擠滿人潮。救災隊、記者、家屬都群聚在此,對一直蔓燒的火束手無策。
保羅到酒店打听消息。
「沒有人出來,山路都封鎖了。」保羅雙眼布滿紅絲,「他們打算下午火勢轉向,再入山搜救,如果風肯幫忙的話,能下場雨是更好!」
鎮上旅館都被訂滿,甚至住戶都出租。研究隊還保留著兩個房間,所以他們尚有棲身之處。
主要街道只有一條,由十九世紀淘金熱時的殖民建築所組成。廊柱下人來人往,全是愁眉苦臉;商家生意大好,但他們沒有歡喜。
曉青睡不著吃不下,只呆呆地望著那夢魘般的火團,呼吸著焚燒的空氣,內心的恐懼不斷加深。
旅館的後面是個小湖,湖畔有幾個印第安人在唱祈雨歌。有人翻譯成英文……
舞在沙塵中,舞在烈日下。
蝴蝶舞在焚熱的低谷。
向您祈求甘霖。
垂垂待斃的葉影下。
野鴿呼喚您。
碗豆花呼喚您。
您到底在哪里。
下午兩點多,群眾在街上喊著︰「有人出來了!」
曉青跟著保羅和艾琳跑到救火總站,看見直升機送下兩個疲憊的露營者,還有一個躺在擔架上,他們的親人興奮地奔向前去,又哭又笑又叫。
曉青失望地流下眼淚,輕輕地轉身離去。
沒多久,保羅追上她說︰「快!他們說醫學院的研究隊是送到另一個小鎮的醫院里,都安全了,情況不太糟!」
謝天謝地!曉青堵在心口二十個小時的石塊終于消失,聖平沒事!上帝听見她的祈禱了,她擦干眼淚,跑到停車處。他們離開小鎮時,已下起毛毛細雨。
三十分鐘的車程彷佛不夠快,那團可惡的山火隨他們轉,也漸漸變小了,不再有赤紅的火焰,呈陣陣黑煙。
醫院早圍了一些警察和記者,他們費了一番口舌才到急診室。紛亂之中她一眼就看見聖平,他依然生龍活虎、健康完好,那種恍如隔世的相逢感覺,使她喜極而泣。
他也看到她了,臉上的表情是真情流露的驚喜。曉青很高興自己來了,所有的折磨痛苦都煙消雲散,她激動急切地投入他的懷抱,他也張開雙臂緊緊擁住她。
久久她才不好意思地看看四周,但沒有人注意他們,只有一位護士對她笑笑。
「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她推開他說。
「一點皮肉傷而已。我沒想到你會千里迢迢跑來。」他輕聲說︰「不過我很高興,這表示你還在乎我。」
「人家都急死了,你還拿來開玩笑。」她臉紅說。
「有什麼好急的?你忘了我是聰明絕頂又理智過人?」他表情正經地說︰「事實上我們去的地方並沒有太大危險,因為風往另一邊吹。反而是我們匆忙下山時,山路太彎,撞到山壁,車子拋錨,才被困住的。」
「其它人都還好吧?」她望向別的病床,狄克和蓋瑞躺著,不見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