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她一眼,帶著疑問的表情。
「我不準你搬走!」她把頭抬得高高的。
「不準?」他更莫名其妙,「我一直以為這是你的希望呢!」
「你遵守房客的規矩,我為什麼要趕你走?」她再強調說︰「況且你真搬走了,我老爸怪罪下來,搞不好連下個月生活費都不寄了,你豈不害到我?!」
「有這麼嚴重嗎?」他坐下來沉思,「但我在這里不太自由,總是動輒得咎,怕你不開心,不如到外面住,我會向你父親解釋的。」
說他鈍,他又機靈,還敢和她討價還價。
「我可不想為這件事去惹他生氣。」她說︰「以後你不必避著我,隨你回來吃飯看電視都可以,我會視而不見,你滿意了嗎?」
「我不要視而不見。」他立刻說︰「我希望我們還是朋友。」
「周聖平,你可別得寸進尺!」她叫著。
「我不是得寸進尺。」他的臉突然變成很認真︰「這幾個月我們誤會未清,我一直很不好受。不僅是我和海成的對話,還有我們彼此間的氣話,你不是寵壞的千金小姐,我也不是專追院長女兒的登徒子,何必要彼此傷害呢?」
「什麼彼此傷害?你周大醫師是銅牆鐵壁,我哪動得了你一根寒毛,只有你傷我的份而已!」她寒著臉說。
「是嗎?」他不贊同地說︰「是誰先開始想當朋友的?又是誰天天往我公寓跑,把我家當她家?高興時找我當男朋友,不高興就一腳把我踢開,我覺得自己像個被操縱的木偶!」
她沒想到他會反咬她一口,忿忿反駁︰「是誰說我不用花心思?是誰說我訓練良好?是誰說我方便?我才是真正的木偶!」
「這就是我要強調的。每個人看事情的角度都不同。」他不受她怒氣的影響︰「男女差異猶大。你沒听科學家最新的發現嗎?處理情緒感覺時,男人偏向爬蟲類,女人偏向靈長類。所以女人心思好幾彎時,男人還在原地打轉。我在和海成談感情時,我是一頭混亂,于是光顧著推理。就好象在決定病人要不要動手術,我們一個個理由分析,分析結果是冷的、數據化的,但真實情況又不同,還有病人的感覺要考慮。因此我說的那些話只是事情的表象,並不代表我的心意,你懂嗎?」
她會懂才怪!什麼爬蟲、靈長、推理、手術、病人……,這和他們的事有何關系?
她第一次覺得他們真像大海和小湖,無法交流。她愣了半天,忽然看見他桌上擺著她送他的舒伯特cD,恍若找到救星般說︰「你還留著我的東西做什麼?你媽說你不願意還。」
「因為我舍不得呀!」他干脆說。
「難道你不怕你真正愛的人會生氣嗎?」她回他。
「曉青,你怎麼老提一些不存在的人呢?」他的臉色又不好了,「現在你就像在我心上的一根刺,擋在那里,我還能愛任何人嗎?」
他知道他在說什麼嗎?不!他很顯然不明白!但她絕對喜歡當他永遠除不掉的心頭刺。幾個月來她的心情從未如此舒爽過,但她仍板著臉說︰「好,我答應你,我們還是朋友。」
「什麼?」他訝異地問,弄不清她的反復無常。
「反正你不許搬就對了!」她說。
才踏出聖平的房間,就看見天宇拉著郁青的手貼在樓梯的牆壁往上觀望。
「你們在偷听嗎?」曉青責問。
「我們只是擔心你們吵得太厲害了,聖平會被推下樓。」天宇嘻皮笑臉地說。
「胡說八道!」郁青輕斥他,「我們來請二位吃飯的,菜都涼了。」
「我也受邀請了嗎?」聖平的聲音由她身後傳來。
「當然。」郁青笑著說。
「太好了,我想念中國食物快想瘋了。光聞味道,就教我垂涎三尺。」他跨出兩步,又回頭問曉青,「可以嗎?」
「愛吃就去吃。」她丟出一句。
「哇,太好了,咱們開啤酒慶祝,從此西線無戰事。」天宇擺出舞台劇的姿勢,向聖平眨眨眼說。
看著聖平大快朵頤,彷佛是被虐待很久的饑民,曉青忍不住有一種滿足,和他做朋友是比當敵人愉快多了。
出國以來,她終于能擺月兌內心的陰霾。無論她和聖平有沒有未來,她都該為自己而活,就像以往快樂無憂的曉青,只不過她不會在逃障中渾渾沌沌了。
第九章
五月底暑假開始,曉青試著寫她的第一本兒童故事書。這是誼美生前的構想,講一個生病的女孩,如何在喝了一杯神奇的水後,獲得三天的健康,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要去上學,看我的老師和同學。」誼美雙眼發亮地說︰「我要和爸爸、媽媽、哥哥、汪姊姊一起到狄士尼樂園玩,我要去書店、玩具店逛個痛快,我要去吃麥當勞……,太多太多,三天一定不夠的!」
曉青難過地放下筆,望向窗外,看到鄰居凡妮莎正在向她招手。
凡妮莎是住在隔壁青石洋房中的婦人,四十來歲,先生是藝術家,她則是醫生兼教授,兩人種了一園玫瑰。
曉青被花朵的嬌顏及香味所吸引,由側門走出去,馬上就陷入紅、白、紫、黃的一片花海中。
「嗨!」凡妮莎掠掠金發,愉快地說︰「怎麼好久沒看到你們那兩個英俊的男生呀?」
「哦!聖平到櫻桃湖附近的印第安保留區去做腦部遺傳疾病的研究;天宇回台灣籌備他的夏季演唱會。」
「難怪。」凡妮莎說︰「我還等著回答聖平有關玫瑰花的問題呢!」
凡妮莎每次都把聖平叫成「香檳」,听起來很有趣。
「他為什麼問你這種事呢?」曉青好奇地間。
「當然是為了你啦。」凡妮莎笑著說︰「每個男人都想討好他所愛的女人。」
「他不是我的男人,他也不愛我。」曉青忙否認。
「那你就沒有我想象的敏感和精明。」凡妮莎說︰「那個男人為你瘋狂!」
美國人用詞一向夸大,在二對二的情況下,很喜歡把事情浪漫化。
「你不了解。」曉青不自覺說出心里的話,「對我而言,你們醫生都擁有極高的智能,是一個高不可攀的族群,聖平常讓我氣餒!」
「你錯了!你們的藝術天分才是最不可多得的。」凡妮莎睜大眼說︰「你知道嗎?我的家族來自法國的上流階層,他們認為學藝術的是最聰明的,于是我父親是指揮家,母親是陶藝家,大哥是鋼琴家,大姊是畫家,只有我什麼都學不成,天天就愛看科學書籍,老被他們說笨,到現在我還自卑呢!」
「是嗎?」曉青不敢相信,世上還有人說醫生是笨蛋?!
「不然你以為我干嘛要嫁給藝術家呢?」凡妮莎說。
「可是在我們國家,學科學或醫學的人總是比學人文藝術的又高一等。」曉青忍不住說。
「其實那都是偏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點和專長,都應該被尊重和欣賞的。」凡妮莎懇切地說︰「沒有誰比誰強的道理。」
曉青正在沉思這些話時,郁青驚惶失措地由窗口喊她,活像房子失火。她向凡妮莎道歉,匆匆進屋。
「你看!你看!」郁青一下就把她抓到電視機前,完全失去平日端莊優雅的淑女作屏幕上是燒著大火的高山及救火的消防隊員,偶爾一架提著太平洋水的直升機飛過。
「怎麼樣?」曉青不解姊姊的反應,加州天干物燥,每到夏季火燒山是常有的事呀!
「大火就在櫻桃湖附近,他們說有些人被困住了,生死下落不明。」郁青慌張地說︰「剛才保羅打電話來說,不知道聖平他們有沒有及時出來。他正在打听,等一下會給我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