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好啦,是我爸比較凶,最近他常叫我去公司幫忙,可是他盯得越緊我做得越差,最後什麼事都弄得亂七八糟。我想,我不適合管理公司吧。」他自我調侃地哈哈笑了幾聲,卻難掩沮喪,黑亮的眼眸黯淡了些。
「那你也不敢提想念獸醫系的事了?」
他搖頭,「我沒阿笙聰明,念太多大概會一團亂,還是專心念資工就好。」
「這是你的真心話,囂是你爸的要求?」
她的聰明有時近乎殘忍。他苦笑,「還用說嗎……」
「Hello?」動物醫院的自動門忽然開了,一個白皮膚的外國男人探頭出來,一口中文稍有異國腔調,「有事嗎?」
「我們只是路過,看到這只狗很可愛,所以停下來看看。」邢雙芸道。
「她是‘蓋亞’,從英國跟著我到台灣來,已經五歲了。」金發中夾雜著白發的外國男人史賓塞.利夫,神色像個驕傲的母親。
「嗯,大地之母。」她輕語。
史賓塞贊賞地看她一眼。「你們也有養狗嗎?」
「沒有,但是最近想養。」汪懷瑋站起來。好不容易對小妹洗腦成功,讓她比較不怕狗了,也許最近可以帶只可愛的狗兒回家。
「那你們要不要進來看看?」史賓塞做個「請進」的動作,「這里是我朋友的動物醫院,收養了一些流浪動物,都己經打過預防針了,很健康的,你們要不要看看?」
校慶當晚,晷優高中大禮堂後台。
罷謝幕下台的話劇社社員正忙著卸妝、換衣服,到處都堆滿紙箱和道具,亂糟糟的。
「汪懷瑋在哪里?」女孩嬌女敕的嗓音在入口處揚起。
「阿笙?」剛洗掉臉上濃妝的汪懷瑋連忙迎上前。
「給你。」小蚌子拚命擠過眾人,塞給他一束白紅交雜的雛菊。
「啊……謝謝。」啊啊,果然沒有白疼這個小妹,雖然只是小小一束花,雖然紅白兩色像極了啦啦隊用的彩球,但至少她有這份心,還趕到後台來送他。他感動不已,連忙幫妹妹擋住四周差點擠扁她的人。
「合唱團的人在哪邊?」汪笙蹦起腳尖四處張望。
「他們在鋼琴社之後表演,大概還在練習……你還要獻花給誰?」英國女王嗎?汪懷瑋發現她懷里還有一大束怒放的白色百台,銀白色玻璃紙加金色鍛帶,反射出的光芒刺得他演經痛。
「這是要給雙芸的。」汪笙把花放在角落的紙箱後,叮嚀哥哥,「我把花藏在這邊,等一下合唱團唱最後一首歌時,你過來幫我拿哦。」她今晚除了有鋼琴社的表演,還擔任合唱團的伴奏。
「給雙芸?」汪懷瑋驟然想起兩小時前交代妹妹的事,月兌口問道︰「你有幫我買花嗎?」
「有啊,已經給你了。」
「已經給我了……」他瞪著手里的雛菊,「這──不是給我的?」
「是給你的啊!你叫我買的不是嗎,三百塊,等一下記得還我啊!」
「這麼小一束也要三百?」嗚嗚,果然是白疼她了……至少也幫他出這三百塊嘛!
「有什麼辦法,今天外面的花店生意很好,你又沒給我錢,我的零用錢只剩一點點,買了要送雙芸的花就不夠了,還有買你的,你就要偷笑了……啊,她來了!」
「阿笙,你不用準備表演嗎?」邢雙芸抱著紙袋走近。
「馬上要去了。」汪笙看了哥哥一眼,以眼神暗示他要記得來拿花,忙往後台另一端跑去。
「話劇社的演出不錯哦。」邢雙芸打開紙袋,見汪懷瑋匆勿把手上的東西藏到背後,好奇地問︰「你手上拿什麼?」
「沒什麼啦。」他嘿嘿一笑,看著她從袋中取出白色長袍披上。純白布料繡以金色花紋,相當考究,很適合她沉靜溫柔的氣質,很……美並非外在的美麗,而是美在整體純淨的神韻。他微微屏息,握著雛菊的掌心有些冒汗。
傍晚彩排時听她說家人今晚不會來,臨時起意想送她花,當時並沒有多想什麼,現在卻突然緊張起來,眼角瞄向那束華麗的百合……天啊,他沒辦法把背後的「彩球」拿出去呀!
白袍的腰帶得在身後打結,邢雙芸模索了半天,始終弄不好。
「我幫你。」汪懷瑋放下雛菊,將腰帶打成漂亮的蝴蝶結,順口問︰「等一下表演完,要不要搭找們家便車回去?」老爸的「邢家人排斥癥」在小笙在場時不會發作,表演完都超過九點了,她一個人搭公車他不放心。
「不麻煩你們了,我晚上還有事。」
他微怔,「合唱團有慶功宴嗎?」咦,眼角似乎瞥見什麼……他猛然轉頭,只看見四周嚷亂的學生正忙著收道具。
「嗯。」背對著他的臉龐詭異地淡淡一笑,「綁好了?謝謝。你不快去換衣服嗎?」
汪懷瑋這才想起自己身上還穿著老太婆裝,有些尷尬,「馬上要去換了。」
罷剛好像看到了什麼,可來不及細看,便瞬間從視線中消失,仿佛不曾存在過。但他確定剛才附近是有什麼,非常眼熟。
包衣完畢,汪懷瑋在黑暗中模索到觀眾席最前排,父親是家長會長,理所當然被安排在貴賓席,近距離欣賞演出。
汪笙排在鋼琴社最後一個表演,兩分鐘前才上台。
「怎麼這麼慢?差點來不及看阿笙的表演呢。」汪母低聲問著,瞥見兒子手里的雛菊,「你也要送花給阿笙?」
「話劇社換衣服的人很多,所以比較慢。」他刻意回避母親的問題。左右望望卻不見父親,他問︰「爸呢?」
「準備獻花給他的小水笙呢。」汪母指指捧著花站在舞台邊的丈夫。
「可是阿笙的曲目至少還有五分鐘才結束──」
汪母拉拉他衣袖,低聲道︰「看你後面。」
他依言回頭,一張嚴肅的面孔赫然躍入眼中,他吞了吞口水,「邢……伯伯。」
「晚安。」邢政德頷首,李秀慧和捧著大把向日葵的邢問月也對著他微笑。
「你們來看雙芸的表演?」莫怪老爸坐不住,三根芒刺在背啊。他盡量保持笑容,不過那束向日葵漂亮得讓他想哭,偷偷把彩球……把雛菊用外套蓋住。
「本來要早一點到,但是花店太多人,所以晚了些。」李秀慧聲音微微發顫。大女兒表演,父母帶著妹妹來欣賞,「一家人」的感覺讓她心情激動,始終無法平靜。
「沒關系,雙芸的表演還沒開始……」似乎又瞥見什麼,汪懷瑋再度回頭,黑暗中卻什糜卻沒看到。
汪笙表演完,鋼琴社所有演出人員一起上台謝幕,接著就是合唱團的演出。擔任伴奏的汪笙留在台上,直接走到鋼琴前再次坐下,然後身穿白袍的合唱團團員們魚貫上台。
汪懷瑋的目光很快就梭巡到站在第三部最旁邊的邢雙芸。依舊是沉穩的態度,淡然自信的微笑──仿佛從不曾迷惑,卻又偶爾流露不安的迷惘,而她總是迅速以微笑的面具掩蓋。
那不是為了欺人,是為了自欺。從小哄小妹哄慣了,因而培養他察言觀色的功力,那天在撞球場看到她和甘紗美那群黑道中人在一起,在她篤定的表情下,他感受到的是更多的惶惑與焦躁,雖然她掩飾得很好,說不定連她都沒發現自己真正的情緒。
直覺想為她做些什麼,她卻橫亙了一道深長的距離,看不見,也難以跨越。
這不是他頭一次想對另一個人付出關心,卻是頭一次因遭到拒絕而沮喪,特別是在撞球場時,他感覺到她最排斥的竟然是他,不覺有些嫉妒起那個跟她低聲私語的混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