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消了沒?」坐在床邊的北海伸手撥開額上的發,修長的指尖在離開時,順道走過她的唇邊。
很快即回憶起發生何事後,漣漪反感地皺著眉,一手撐著身子想坐起,但月復側卻傳來一陣刺痛,她連忙用手按著傷處,這才發現,在她月復側裹了厚厚的紗布以固定斷骨,她悶不吭聲地檢視著自己的傷勢,沒想到他說的下重手,竟這麼重。
「我出手重了點……」北海邊說邊朝她伸出手,想將她月復側的紗布綁松一點好讓她容易喘息,但她卻飛快地拍開他的手。
防備的眼神清楚地寫在她的臉上,北海默不作聲地讀著她的眼眸,並在她按著月復側掙扎地想下床時,冷聲向她警告。
「躺回去,別讓我說第二回。」
他的音調,不高也不低,就只是淡淡的,但听在她耳里,它卻像極了恫喝,尤其是在他失了在人前常擺出的那種笑意時,面無表情的他,也就顯得更加遙遠陌生。實際上也沒多余力氣移動自己的漣漪,索性往後一躺,省得這男人再賞她另一拳。
海鳥的鳴叫聲自窗邊傳來,窗畔的紗簾被風吹得像是浪花卷卷,她微側過頭,看著他走至窗邊伸出一指,讓一只鳥兒停在他的指上,那具她曾在黑暗里再清楚不過的高大身軀,如今就近在眼前沐浴在艷陽下,這讓她有種還在夢中的感覺,可月復側隱隱不散的痛感,又一直提醒著她這是真實的。
漸漸往西的日頭,緩慢地拉長了他身後的影子,她還記得,以往,每個人都對這道身影翹首以望,就連她,也曾在個秘密的暗處窺看他的身影……
她深吸了口氣,提醒著自己別再去回想過去的種種,因為,已經一百年了,那個黃金般的時代已經過去,而她當年所追求的,機會也已稍縱即逝不再存在。
「若不是你,我原本有機會隨眾神離開人間的。」她對著他的背影說著,語氣里有著指責,更有著幽怨。
北海回頭瞧了她一眼,趕走了停在指上的海鳥後,揚高了眉走回床畔。
「當神有什麼好?」
她看著一旁反問︰「當人又有什麼好?」備受神子尊崇的他,怎會明白什麼都不是的感覺?
「妳就這麼不喜歡當個人?」他以指尖勾正她的臉龐,由上而下俯視著她,不讓她的雙眼有半分可逃躲的余地。
「我是神。」她微蹙著眉,正色地糾正。
他毫不客氣地潑她冷水,「只有一半是。」若是人與神的混血就算是神的話,那天底下豈不一籮筐的神?
面色本就已經非常不佳的漣漪,在他的嘲諷下,氣色更顯慘淡,她負氣地在枕上別過臉,拒絕再看他一分。
「妳真不樂意見到我?」他撇著嘴角,一手撫著胸坎,樣子像是挺受傷的。
她悶悶地說著,「治好我的傷。」這是他打的,他總能彌補一點吧?不然頂著這傷勢,別說做什麼事,她就連哪也去不了。
他愉快地回絕,「不要。」
「什麼?」
「妳雖沒生了翅,但妳傷勢一好,妳定會不要命的想離開這座迷海,因此我下。一要是不早點把她栓在海道里,他反而會更不心安,因此為了不讓她有機會離開,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連都不能跑。
「你刻意的?」怒火隱隱在她眼中跳動,她才支起身子想找他算帳,他卻伸手朝她額際輕輕一推,馬上就讓她跌回原位躺好。
他笑得壞壞的,「對。」
望著他那像是孩童惡作劇般的笑容,漣漪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和用這種手段限制她的行動又是為了什麼,只是在她的兩眸接觸到他那很少在她面前出現的笑意後,頓時她月復內的怒火消了一半……
原來……他笑起來是這樣子啊?
她從沒見過他的笑容。
他這人,對每個人都笑,就是從不曾給過她一點點,除了黑夜外,他什麼都不曾給過她……
帶著漫不輕心的笑意,北海心情甚好地離開她的面前走至窗邊,側坐在窗邊後,一手撐著下頷遠望著外頭,一頭不受拘束的黑發,被海風吹得飛揚下已。
她低聲地問︰「為何你沒有隨眾神一道離開人間?」所有的神都走了,她原本以為,他也會在那時跟著走的。
北海咧出白牙,「為了妳呀。」
「兩界之戰你怎沒死?」
「妳還活著,我怎舍得死?」他兩肩一聳,朝她拋了個媚眼。
她冷冷輕哼,「你怕死?」
「怕。」他的面色突地一換,再正經不過地向她頷首,「很怕。」
出乎意料外的答案令她頓了頓,一時之間答不上話來。
「漣漪。」望著外頭,他靠在窗上清楚地向她聲明,「就算妳殺了我,我也不會讓妳離開迷海的。」
她沉默了一會,隨後一半是負氣一半是想賭賭看地問。
「若我毀了海道呢?」他一手所創造的海道,他總不會置之不理吧?就像當年他為了海道參加了兩界之戰。
「隨妳。」他緩緩轉過臉,目光專注地凝望著她,「我在乎的只有妳而已。」
低沉沙啞的音律,令她的心漏跳了一拍,錯覺眼前的男人,就和當年一樣未變,她雙手抱緊了被單,轉過身子不去看他的臉。
「妳不信?」糾纏她的問話在她背後響起。
失望自她的眼中一閃而逝,她將臉埋進被單里。
「不信。」
這兩個神人是天生就犯桃花,還是天生就是禍水?
與觀瀾肩並肩坐在殿廊中庭的滄海,右不時看看坐在東殿花園里那個正在拈花惹草的北海,右不時瞧瞧半躺在西殿露台涼椅上養傷的漣漪,滿月復怒火早已翻滾不休的他,在花園里又涌進了更多女人,以及露台下又駐足了更多男人時,氣得島主風範盡失地再一次地向身旁納涼看戲的同僚抱怨。
他一手指向北海,「那小子是打算勾引玄武島所有的女人嗎?」有沒有搞錯?除了觀瀾外,整座宮里的女人,幾乎沒有一個可以逃出那小子的手掌心。
不想再被北海吃豆腐,因此刻意與北海保持距離的觀瀾,視而不見地別開臉。
「別問我,神是在你家出現的。」一想到那男人佔人便宜的手腳有多利落,她就有股想拿刀砍神的沖動。
「那她呢?」他又急又氣地把手指轉向,直指著宮殿另一頭的焦點人物,「她是打算勾引我家所有的男人嗎?」那邊那個說流連花叢是天性也就算了,而這個咧?她光是不說不動的坐在殿角的露台上,就把下頭所有經過見著她的男人,三魂七魄全都吸光,在他家下面迷路得回不了家。
很清楚他想說什麼的觀瀾,只是一手撐著下頷淡淡地說著。
「滄海,我不會幫你的。」她才不想把這兩個燙手山芋給接至都靈島上添自己的麻煩,她是在這避風頭省得那票長老又對她念經的,她才不要多管閑事。
「妳別袖手旁觀……」面孔微微扭曲的滄海兩手緊緊握住她的肩,把她當成唯一可以解救的浮木來看待,「前兩天長老們,才跑來我宮里問這兩個人是打哪來的。」
她不怎麼同情地問︰「你怎麼說?」
「一個是我的遠房表弟,一個是波臣在鄉下的表妹。」
她不可思議地揚高柳眉,「他們信?」這種破綻百出,一听就知道沒什麼撒謊經驗的謊言,那堆跟她八字不合的長老也信?
不得不賠上個人信譽的滄海,飽受良心譴責地兩手緊捉著發。
「我從未對他們撒過謊……」天哪,自那天起,他只要看到任何一個長老就覺得好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