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妳遲早都得在這世界自立,無論是以什麼身分。」在她捉緊他不放的目光下,他開始說些將他倆距離劃分出來的話。「在那之前,妳可以倚靠我,但妳也必須為日後學習獨立。」
花詠沒有反對他所說的一字一句,她安靜地聆听著他表面上听來似有道理,並似在為她設想的話語,但她心里,所想的卻是那個曾對她說過,無論是寂寞傷心都可告訴他的男子。
眼前的他,一下子將她推得好遠,戴上了國王的面具,以公事公辦的冷淡口吻說著話,以疏離的眼神看著她,他再也不是那夜抱著她撫慰她的傷心,直至燭火滅盡仍沒放開她的那名溫柔男子。
他是何以改變了?就因他知道了她原本等待的人不是他?她是因此而傷到了他的自尊,還是他覺得他為她做的一切,僅只是喚醒她後所必須承擔的責任?她不禁開始測量,她在他心中所站的位置是在何方,或許對他來說,她是個他不得不去面對的包袱,因無法袖手旁觀,所以得勉強自己接受的意外訪客,為了她,包括他在內,是否整個黃泉國的人也都在勉強著自己來接受她?
若是可以選擇,她也不願如此的,無論她的出身如何、她是否是百年前的人,她也是有自尊的。
見她一動也不動,也否百語,馬秋堂按著她的肩,希望她能听進一些。
「花詠,妳有妳的人生,我不能左右妳的,妳明白嗎?」她不能永遠當只新生的雛鳥,緊跟在第一眼所見的人身後,如此一來,她豈不是要跟著他的人生而過她的人生?
因他的話,她明亮的眼瞳一下子變得黯淡,幾不可聞的低語,徘徊在她的唇畔。
「可是我的人生,早就已經被左右了……」
他沒听清楚,「妳說什麼?」
她垂下眼睫,緊握著雙手,「請你放心,我並不是一株菟絲花,我不會永遠依賴著你的,只是,眼下我有我不能離開你的理由,請你諒解。」
握放在她肩上的手,在她接下來的無言中,反而變得像是不該擺放在那似的,馬秋堂僵硬地撤開雙手,微側著臉,試著想看她的眼眸,想看看她在想些什麼,但她卻一壁直視著地面,就是不看他。
他並無意傷害她……
「你們倆說話一定要板著臉嗎?」靠在遠處宮柱上的藥王,在他倆皆沉默不語時,打岔地介入他倆問。
「你來做什麼?」馬秋堂迅速退開花詠一步的距離,再迎上藥王打量的目光。
滿會作戲的藥王,很聰明地裝作剛才啥都沒看到,「奉你之命,我找來布商和裁縫了。」
「記在我帳上。」
藥王咧笑著嘴,「當然是記在你的帳上。」要做衣裳送人的又不是他,他可從沒這麼討好過女人。
「我去巡礦,你陪陪她。」馬秋堂快步走過他的身邊。
站在原地的花詠,微偏著臉目送他走得疾快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
「我家表弟派人來幫妳制新衣了,他可是很難得對女人這麼溫柔的喔。」很會看人臉色的藥王擺著一張討好的笑臉,轉移她心思之余,勾著她的手臂拉著她進去里頭。「走走走,我帶妳去挑幾疋美布,反正是我表弟出的銀子嘛,不花白不花,妳就乘機多敲他個幾套。」
「藥王。」花詠在被他拉著走了一陣後,突然停下腳步。
「嗯?」
「謝謝你,我沒事的。」她露出感激的笑靨,拍拍他的掌背後拉開他的手走至廳里。
被她愣住的藥王,在回過神後,好笑地一手撫著下頷。
原來……她並不只是個被長老們供起來膜拜的泥人呀,其實她是個心思細膩,默默將一切都清明地看在眼底的人,這麼看來,反而別扭的是他家表弟。
「你們……吵架啦?」在她挑選著布疋時,藥王晃至她的身旁,盯著她的臉龐拉長了音調問。
她擠出一朵微笑,「不算是。」
開始覺得與她對盤的藥王,為了她為人著想的行徑,頓時一改先前對她的印象。
他以肘撞著她,「嘿,要不要我告訴妳我表弟的弱點?我包妳下回一定能夠吵贏他。」誰曉得他家表弟究竟是怎麼欺負了她,他是站在弱勢這一方的。
「他會有弱點?」花詠很配合地裝出一臉好奇的模樣。
「當然有!」說到這點,熟知馬秋堂底細的他可得意了,「那小子的弱點可是一籮筐,例如說,他在十歲前都還會怕黑不敢一個入睡——」
一顆自外頭花圃里撿起的石子,飛快地自外頭扔進,準確地正中準備抖出馬秋堂糗事的藥王後腦勺。
花詠一手掩著唇,同情地看著藥王痛得齜牙咧嘴的模樣,她偷偷探首看向外頭那個犯完案的凶手,準備出發去礦脈的背影。
藥王一手撫著後腦勺,「這告訴我們,要說他的壞話,最好是等他走得夠遠再說……」
「你方才說,他也會怕黑?」她倒看不出那個在各方面都顯得很成熟的馬秋堂,竟會有這麼一段往事。
「只在十歲前。」藥王愈說愈感慨,「環境是可以改變一個人的。」
她听出了內情,「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現下不能告訴妳。」藥王皺皺鼻尖,沒打算把那段馬秋堂不願再提起的往事抖出太多。「挑好了嗎?」
「嗯。」其實她也沒在意自己究竟挑了些什麼,只是隨意取了眼前的幾疋布。
「都叫妳別替他省錢了,妳還這麼客氣?」他一臉非花光馬秋堂銀兩的模樣,義不容辭地挽起兩袖,「我替妳挑!」
花詠好笑地看著為了陷害馬秋堂而顯得沖勁十足的他,將五顏六色的布疋一一扔給身後正等著的乾竺,但就在這時,一抹突然出現遠處角落里的人影晃過她的眼簾,霎時她笑意一斂,防備地看著那名躲在角落窺伺的陌生人。
「怎麼了?」被她一臉警戒狀態愣住的藥王,伸手推推看得目不轉楮的她。
她朝遠處抬了抬下頷,「那人是誰?」
「還不就那個臉皮超厚又死賴在這不走的客人。」眼力沒她好,藥王看了好半天才認出遠處那張模糊的臉孔。「他是九原國王子牧瑞遲。」
「他來拜訪?」愈看愈覺得那人不對勁的花詠,默不作聲地將牧瑞遲列入她在來到這世界後,心中頭一個需要提防的名單。
藥王不甘不願地哼了哼,「前陣子九原國被帝國的西域將軍孔雀給滅了,他無處可,才會來這投靠我家表弟。」虧他上回敢對馬秋堂撕破臉,沒想到去了鬼伯國一回卻遭趕後,還不是照樣又厚臉皮地回到他們黃泉國。
頭一回听說外頭世界的現況,花詠這才發現百年後的世界,與百年前的狀況差別大得超乎她的想象。
「現今的帝國,很強大嗎?」想當年帝國在三道眼中,不過是個急于爭取自由月兌離奴制的小柄,可百年過後,僅只一位西域將軍,就滅了一個九原國?
藥王白她一眼,「不然妳以為咱們神子干啥全都躲在中土外?」帝國不只是強大,而是單單派出四域將軍就足以滅掉他們三道了。
「藥王,他的眼神很怪。」在牧瑞遲與身後的手下交頭接耳時,花詠輕聲提醒著他。
「甭理他了。」藥王卻沒當一回事,將成堆的布疋堆在她的面前,「來,看看喜不喜歡。」
不想辜負他好意的花詠,心不在焉地看著他挑選的布疋,當那道刺探的目光再次朝地的來時,她偏過芳頰,微微朝枚瑞遲瞇細了眼。
第四章
听藥王說,礦脈那邊新開了個礦口,有過上回坑道坍塌的前鑒之後,這回馬秋堂親自到場監工,因此近來忙碌不已的馬秋堂總是待在礦脈那邊很少回宮,也不讓想跟去的她陪在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