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借三內之手,讓眾皇子分黨割派,好藉黨爭讓皇子們除掉彼此,可父皇沒料到,身為太子的他竟會在這時棄位遠走,逼得父皇不得不找出代替他的新任人選後,重振旗鼓重新策畫,再度以一張手諭,讓有意為帝的皇子們自相殘殺,好讓下任新帝在登基前,即可除去將會威脅其帝位之人……想來,會覺得父皇所做的一切很殘忍,可真要說罪論責,他也難辭其咎,畢竟,當年父皇的出發點在于他這個太子,為了這份罪愆,他曾因此心冷,也曾因此自責,他不要這種踏過眾皇弟尸首而得到的帝位,他不要這種天下。
鐵勒撇過臉龐,不想再多听一句也不願讓戀姬知道這些事。
「當年行刺你的人中……」戀姬卻想將那些被掩藏的秘密全都挖出來弄個清楚。「是否也包括了父皇?」
臥桑遲愣了一會,抬首望向濃雲散去,漫天霞彩的天際。
「沒錯,父皇是有份。」他本打算把這事一輩子都埋在心里。「父皇之所以會那麼做,主要是在警告我別多管閑事,他不要我救你們。」為了鐵勒一事,他做得太明顯,導致父皇將所有心機攻防戰全都轉移至他身上,並不時派人向他或試探或警告他往後別再多事,否則,一旦父皇打算換個太子,那麼連他的安危也將堪慮。
戀姬不禁蹙緊了黛眉,「既然你知道父皇的心思,那你還出走?你認為你的出走就能救得了他們嗎?」
「真要為我們好,你就該待在太子之位上,只要你當上了新帝,何愁你保護不了我們?」鐵勒馬上接口,也同樣把歸罪的靶子架至他身上。
被圍剿的臥桑,冷靜地看向深知父皇手段的鐵勒。
「就算我當上了新帝,而父皇成了太上皇,你認為父皇就動不了你們嗎?」身為太子,他是一具被操控的人偶,他不認為,一旦他當上了新帝後就能解除這個魔咒,只要父皇在世一日,只要他所有的皇弟都在世一日,他的皇弟們就注定得因他這個太子而死。
鐵勒氣息猛地一窒,不得不承認地垂下雙眼,也知道父皇照樣能打他們的主意,一切,不過只是換了個形式上的身份罷了。
「撇開父皇不談,也為我想想好嗎?」臥桑疲憊地以指梳著發,「我累了,放過我吧,我不想成為天子,我只想當個尋常人而已。」近三十年的太子生涯,已讓他心力交瘁,天子這個位置,他可以說是逃開的,他不是無欲無求的聖賢,他只是個想善待自己的凡人。
聆听著臥桑懇求的話語,戀姬這才注意到臥桑似乎變了。他那素來撐持著天朝的身子,也下再和以往一般站得特別挺直,現在的他是放松的,不必強行把那些責任都拉至身上攬著的,他可以輕松自在地垂下雙肩。
他有這麼……渴望得到自由嗎?
見他們兩人都沒響應,臥桑再嘆了口氣,老實地說出他登基後的後果,「若是我不讓情勢演變至今,那麼就算我當上了新帝,天朝遲早也會被三內和皇子們弄垮的。」
「怎麼會……」戀姬訝異地掩著嘴。
「包括父皇在內,你們都把我估得太高了,你們不明白,我沒有三頭六臂,即使我再怎麼盡力,也只能維持短暫的和平,老實說,我根本就壓不住你們。」臥桑肯定地向她頷首,「當年我若是不棄位出走,那麼在我登基後,我不是被行刺就是遲早會被逼得退位,而不管是哪一個下場,天朝都將步入朋黨全面亂政,且無法順利推出新帝以接國祚。」
無能為力,就該盡力尋找新機。
自己有幾分底、幾分能耐,他再清楚下過,對于他繼位後的後果,他早已料到了。他更明白,站在太子之位上,他無法處理好三內的內斗,也沒法除去三內大老免得再繼續制造朋黨之禍,因此在登臨天下前,他決意撒手換將,改由他的皇弟們親自操刀上陣。
水能覆舟,亦能載舟,權勢固然害人,但也能救人。只要他的兄弟們一把將大權緊握,幸運的話,他所無法做到的事便可由他的皇弟們辦成,同時他們也將獲得父皇沒有給予他們的權勢和地位,緊緊捉住權力的尾巴,如此一來,他們便可藉權勢的盾牌保護自己,而父皇,也不能任意對站在權力頂端的他們做些什麼。
「所以你情願棄位當罪人?」花了那麼多年的時間,鐵勒總算是明白他的苦心。
「跟父皇斗了那麼多年,我受夠了。」臥桑不介意地聳聳肩,「既然我能讓我自個兒得到自由全身而退,也能讓你們都得到保護自己的機會,拋棄一個天子之位,我不後悔。」
當林間返巢的飛鳥掠過他們的上方時,鐵勒這才回想起這是什麼時刻。
「下任新帝是誰?」他按捺不住地問。
臥桑朝他眨眨眼,「別好奇了,等手諭開封不就可以知道了?」
鐵勒一手指向他的身後,「想要手諭能在百日當天開封的話,那就叫那些人快讓路。」真是,差點就忘了他趕時間的目的。
「為什麼你這麼急?」臥桑皺著眉,對他的心急有些不解。
「老七被老五堵在大明宮。」臥桑八成是匆匆出京來攔他,所以才連朵湛這件大事都沒發覺。
臥桑怔了怔,頓時也急躁了起來。
他忙不迭地指示,「大明宮那方面我會去擺平,你先為我開道讓我進皇城。」
「開道?」
「老八的王妃擋在京兆內外城里。」要不是他出京出得早,說不定他已就被粉黛給困在京里出下來。
戀姬無奈地擰著眉心。只是回個京而已,沒想到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先有野焰守株待兔,後有臥桑攔路擋駕,現在又多了個粉黛……鐵勒伸手攬著她的腰,「別嘆氣了,走吧。」
臥桑也跟著轉過身,打算走向大內禁軍時,不意抬首看向西方天際,而後,他頓下了腳步。
霞色如遭鮮血渲染的西天,一顆光彩耀人的星子,突破了似紅綢的艷雲而出,突兀詭異的星芒橫劃過天際,而後隕沒于燦爛的霞濤中。
隕星之象,血光、離散之兆。
臥桑攏緊了兩眉,不停地在心中揣想此時出現的天言星語。
「大哥,你在看什麼?」戀姬的聲音遠遠傳來。
他一怔,隨即將突來的不安掩下,「沒什麼,咱們走吧。」
***
「東內停止進攻?」
數個日夜沒合眼的朵湛,本是想趁東內聯軍短暫停止進襲的時候,打個小盹或是祭祭空了許久的五髒廟,但就在他準備稍事休息時,水軍統領卻在這時帶了這個意想不到的好消息,讓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的他,就只是張大了嘴錯愕著。
「是的。」水師統領好笑地看著他的表情。
「因為二哥到了?」腦子一片混亂的他,直接聯想到的就是鐵勒應驗了他的祈禱。
「不。是洛王率大內禁軍拿下鳳藻與太極兩宮後,以兩宮的人質命翼王的人撤離大明宮。」雖然風淮是拿下了皇城,可是風淮並沒有阻止臥桑進皇城對付律滔,或許是想獲得漁翁之利吧,而這也才讓臥桑能夠順利前來救人。
朵湛百思不得其解,「大哥?」怎會是臥桑救了他的?難道臥桑也站在西內這邊?不過以臥桑的為人看來,又不像。
「另外,刺王正與粉黛王妃交戰中。」水師統領繼續稟報,「以敵我兩軍軍力懸殊的情況來看,刺王應當很快就可收復京兆內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