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京兆揚起沁著百花花香的春風時,他會想起,臥桑一手將戀姬帶進他的生命里,讓他知曉了人間有情;當他安然地棲身北狄欣賞綺麗雪色時,他會憶起,臥桑在朝堂之上不遺余力向父皇舉薦他遠離京兆的情景;夜半時分,當母後的影子飄進他的心底,臥桑懇求他不要將身世說出口的模樣,也會來到他的面前;而他能在事件中安然度過,自然也是少不了全力為他護航的臥桑。
這些年來天朝之所以沒有分崩離析,不是他的功勞,而是有臥桑的存在,因為,臥桑總是挺身站在他之前保護他。
但這回,臥桑會出現在這兒,是想怎麼做?
佐將軍杵著眉心,「你認為洛王是想擋路攔人,還是想迎接咱們入京?」以臥桑那麼沉重的表情來看,這好象不是什麼歡迎他們進京的好臉色。
鐵勒動作俐落地翻身下馬,「他是特意來攔我的。」
佐將軍緊張地想把他拉回來,「王爺?」他瘋了?臥桑擺明了就是來意不善,他還一個人去會臥桑?
見鐵勒主動前來,臥桑在舉步向前時先向後頭的人示意別妄動,隨後也獨自步向前。
「老二……」
鐵勒愈走愈快,在靠近他後,二話不說地朝他臉上揮出一拳。
「王爺!」被鐵勒的舉動嚇了一大跳的大內禁軍,紛紛緊張地架劍在手。
挨了一拳的臥桑,低垂著臉龐,先抬起一手示意身後的人稍安勿躁。
他邊揉著臉頰邊問︰「小妹出了什麼差錯?」能讓鐵勒如此光火,想必除了戀姬這個原因外,應當也不會有別的了。
鐵勒緊咬著牙,「她差點就死在北狄……」對于他的作法,鐵勒至今仍是記恨難平,要不是他把戀姬派去北狄,戀姬也不會受那無妄之災。
「她沒事吧?」他也知道送戀姬去會有什麼風險,自然也事先預估到若是戀姬有個閃失,他和天朝將承受什麼後果。
鐵勒甩甩手,「她若有事,我不會這麼客氣。」
「那就好。」臥桑吐去了口中的血漬後站直身子,不慌不忙地把欲走的他叫住「回來。」
對于臥桑命令式的口氣,鐵勒有些沒好氣,而更令他不解的是,臥桑明明就知道他的身世,卻總是用大哥的身份來對待他,在臥桑的心里,究竟是怎麼看他的?
臥桑盯審著他的眼眸,「你把實情告訴小妹了嗎?」
「她已經知道了。」因納悶全軍為何停下,故特意由軍後前來查探狀況的戀姬,緩緩步出人群走向他們。
臥桑抬首看她一眼,飛快地在心中猜測起鐵騎大軍目前的情勢。以戀姬的表情來看,在接受了這個事實後,她並不是與鐵勒處于敵對的狀態,而她也不反對鐵勒帶兵返京,這是代表著,鐵勒並無意爭奪皇位,或是,戀姬願意叛國支持鐵勒為皇?
疑心四起的人並不只臥桑一個,此刻的鐵勒,同樣也瞇著眼打量著他。
「為何你會來此?」想來確定他的心意那倒罷了,問題是臥桑干啥要帶兵來?
臥桑淡淡輕應,「在你們與雄獅大軍對峙于棲鳳坡時,離蕭就已先你們一步返京。」當逃離北狄的離蕭倉皇回京時,臉上那份懼于鐵勒將會率軍大破天朝的表情,至今還存映在他的心底,即使他原本對鐵勒再有把握,也逼得他不得不前來弄清楚狀況。
「讓路。」鐵勒不想再與他說得更多,只想快些進京奪回大明宮。
然而臥桑一步也不退開,挺直了背脊,即便知道這與以卵擊石無異,他也不打算退讓。
「在確定你的目標之前,我不能讓你進京。」鐵勒進京,固然能夠平定京兆的戰亂,但只要鐵勒懷有異志,那麼天朝就將淪陷于外族之手。
「你就這麼不相信我?」鐵勒挑挑眉,對他數十年如一日的疑心病覺得好笑。
臥桑面色凝重,「因為,立場不同了。」
他不知道此刻鐵勒的腳下,是站在哪個立場上。
若是往日,他會大聲地向父皇和天朝中的每個人說,鐵勒是個深愛天朝的皇子,也從無奪嫡謀反之心,可是自父皇派鐵勒去攻打北武國後,僅只一個冬日,鐵勒與天朝之間的關系,已有了天差地別的變化了,現在的他,再也無法確定鐵勒是屬于何方,他沒把握鐵勒是否仍是和初時一樣,更不知這回鐵勒是為了北武國返京,還是為了天朝。
是敵是友或是親,此刻都只在一念之間,但權勢、愛憎,是那麼地惑人可怕,即使是心志再堅強的人也都將受摧折,何況鐵勒也只是個凡夫而已。
「我只是想把那個代人保管的東西送回去而已。」趕時間的鐵勒不想再與他僵持,遂老實地道出目的,以期他能快點讓道。
臥桑仍是搖首,「送回去之後呢?」
「得看情勢。」他頓了頓,不想把話說得太滿和太有自信。
「你已經是……」臥桑猶豫地迎上他的目光,「北武國的人了?」即使離蕭已向他承認這一點,但他還是要問,他不相信鐵勒會把天朝全都拋諸腦後。
「我本來就是。」多此一問,他們彼此早就心知肚明。
臥桑的眼中有掩不住的期待,「屬于天朝的那一部分呢?」
鐵勒沉默了一會,看了看身旁的戀姬後,清晰地開口。
「還在這里。」
「那就好。」緊窒的氣息終于獲得舒解,渾身繃緊的臥桑深吐出一口長氣。
「大哥,我一直想問你。」戀姬很難掩飾帶怨的眸光,「因你的棄位,造成今日所有的兄弟自相殘殺,你後悔嗎?」
他毫不考慮,「不後悔。」
鐵勒不悅地皺緊了眉心,「你說什麼?」今日所有的人與事,全都卷成一團胡涂帳,皆是拜他所賜,而他竟一點悔意也沒有?
「別動氣。」戀姬忙不迭地拉住他。
「父皇對你有殺意,我想,你早就知情了。」臥桑的嘴邊帶著淺淺的笑意,像在說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但你一定不知,父皇對其他皇子也有殺意。」
鐵勒訝然地張大眼,「父皇他怎會……」父皇對他這個外來者沒有半分親情,這點他可以諒解,可其它皇子不都是父皇所生嗎?
臥桑的笑意漸漸失了溫度,隱隱帶著份淒楚。
「為了讓我安安穩穩地當上新帝,他會,他也做得出來。」
從很久前,他就發覺事情不對勁了。
是在他親政前,還是在他親政後?他不清楚,他只記得,最初他是由父皇對眾皇子的態度中看出了異樣。
在眾皇子中,鐵勒雖最早封王,卻也最早被逐出朝政核心;父皇下時要求風淮必須對手足如對臣子,不可徇私也不許法外容情,甚至常拿幾件小事就要風淮辦親兄弟;朵湛看破朝政離朝,父皇完全不加阻止;父皇將年幼的野焰送離京兆,再刻意扔至舉目無親,也無法與朝野頻繁往來的西戎;而更令人起疑的是舒河,以舒河的聰穎和功勛來看,舒河老早就該和律滔一樣受封策爵了,可舒河封王的時間卻是九個皇子中最晚的一個,所授的職位,也比任何人都來得低……自每個皇弟的例子看來,他不得不以為,父皇早已看出了其它皇子的資質,也已將眾皇子的野心或理想揣模得清清楚楚,因此父皇刻意分散眾皇子競逐而起的風險,不著痕跡地打壓他們,不讓他們竄動也不給他們機會爬上高處,到後來,難掩其光彩的皇子們紛紛開始展輝現芒,使得父皇預料到,再如此下去,日後眾皇子奪嫡之心恐將難以消除,為顧及即將成為下任新帝的他,因此父皇便決意除去多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