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他不露情緒地將話題轉至正事上,「霍韃目前人在哪?」
懷熾頓了頓,「還在南向水域,若不是有定威將軍在礙事,咱們就只差一著棋。」
「你先照計畫去辦。」舒河轉想了一會,決定先一步行事。
「你不等三哥進京?」當初不是說好要和霍韃來個里應外合的嗎?他怎變得這麼沒耐性?
「咱們必須先為自己圖個後路。這事盡快去辦好,記住,別聲張。」之後的情勢誰能說得準?不能再步步為營了,要爭皇,就必須先下手為強。
懷熾听了就要走,「我知道了。」
「老九。」舒河匆地叫住他。
「嗯?」
舒河動作緩慢地轉過身來,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的眼眸。
「倘若我無法為皇,答應我,你一定要成為天下第一臣。」無論是成是敗,他都必須為懷熾謀個後路。
懷熾壓低了嗓音,「你在胡說什麼?」
「將來無論是何者為皇,登基者為了國政與撫平朝野人心,定會摒棄三內之見,將第一個定朝大臣的首選指向老七和你,到時,你千萬別為了我而推辭。」這是一定的,在眾皇子奪位落幕後,新帝必然需要有朵湛的高壓手段來鎮壓朝野,以及懷熾的懷柔政策來收攏人心穩定朝情。
「你怎會無法為皇?天子之位,唯有你才適任!」懷熾三步作兩步地來到他面前,兩掌重重地拍在窗欞上。
舒河笑笑地舉高兩掌,「別激動,我只是假設。」他又沒說他不想當皇帝,說說風險都不可以?
他一臉的不信,「真的?」這不是他在預告或是他料想到的結果?
「真的。」舒河安撫地拍拍他的肩頭,「去辦事吧。」
懷熾猶豫了一會,奸半天才慢吞吞地轉身走向殿外,但當他的身影方消失在殿內時,舒河的臉上也失了笑意。
舒河回過頭來,站在窗邊,自興慶宮的高處俯看整座沐浴在漫漫雪色中的皇城。
一宮一殿,是棋盤上的權勢棋格,一人一事,是左右交錯的生死棋線,父皇將他們全都置于其中,冷眼觀棋。棋局里的他們皆不知,入局後所有環環相扣、步步接踵的一切,不是他們有心在走,而是父皇為他們一手安排好的棋路,就算日後他們其中一人能夠坐擁天下,卻都不會是這場爭奪戰中真正的勝者,他們只是走卒。
自這場角逐皇位的戰爭掀起後,他們每個兄弟,誰人背後不傷人,誰人背後不被傷?手足相殘、骨肉爭鋒,表面上看來,這是他們這些皇子自個兒求仁得仁,是福是禍全都是他們的貪念和野心所招來的,這點他無法否認,也不想逃避,可是,又有誰曾去揭開清涼殿御駕後的帷幕,去看看隱身在暗處的父皇,他老人家臉上那份將他們擺弄于掌指間的笑意?那抹,遠比冬雪還要寒冷的殘笑。
如今局中情勢,已到了收官圍地的最後階段了,在這眾皇子的存亡之秋,他想去太廟為父皇上炷香,親口問父皇一句,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局面?
然後,再告訴他……身為人父,你太失格了。
第四章
環京七郡以北,進郡入京的官民兩道,在過了降龍坡後于棲鳳坡匯合為一路,為天朝環京七郡以北向南通京的唯一隘口,傳聞,此地曾有彩鳳停棲,故名棲鳳坡。
全速南下的鐵騎大軍,其順暢的進行軍勢,在進入天朝本土後,終于在將要進入棲鳳坡時受阻,包括中軍在內,鐵勒命手中七線大軍停軍于降龍坡內,與雄獅大軍遙相對望。
狹道相逢。
飛騰的雪花飛掠過鐵勒的眼睫,面對這個屯軍棲鳳坡,阻撓了鐵騎大軍快速進京的八弟,鐵勒不知該是喜或是憂。
野焰刻意屯軍于棲鳳坡等他,他在趕至此地前早已知悉,他不是不明白野焰想打倒他的那份心情,自野焰投效律滔後,野焰已正式向他宣告過,將會幫助律滔擊敗西內。倘若野焰只是單純為助律滔一臂之力那倒還好,可屯軍棲鳳坡罔顧遠在京內的律滔安危,就只是執意與他一戰此等舉動,這哪是在幫律滔?野焰只是想打倒深藏在心中的魔障和心鎖罷了。
他真的……有傷野焰那麼深嗎?
上回西戎一見,他原以為野焰已經將過往的挫折置之腦後,已在西戎重生全新出發了,可沒想到,野焰的執著還是在他身上並未離開過,仍舊是將他視為必須超越的強者,這片積藏在心中已久的陰影,深到野焰走不出他已經撒手不再保護的背影,深到野焰的眼中只容得下他這個敵人?他多麼想告訴野焰,他不是敵,無論他身上所流的血液是屬哪一國,他仍然是一手扶養幼弟長大,依舊只是個希望幼弟能夠直勇無懼面對政局或是沙場的兄長而已。這些年來,他無一日不期望著,有朝一日,野焰能在朝中大放光芒,成為天朝另一顆耀眼的新星,和一條不受任何拘束自在的飛龍。
已經命全線七軍準備應戰的冷天色,臉上躊躇的神色,遠比鐵勒的還來得沉重。
雖然知道兩軍交戰是必然的,事前他也做了不少的心理準備,可一旦真要與多年來生活在一塊的野焰正面沖突,這種感覺還是讓人的胸口沉甸甸的,每每他一想到常在野焰臉上出現的開朗笑容,和野焰眼底那份多麼需要鐵勒給予肯定的期待,他就不知該怎麼帶兵對野焰下手。
「王爺,你真的要……」實在是受不了這種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感覺,冷天色忍不住想再向鐵勒確定一回。
「不逼雄獅大軍讓道,咱們無法回京。」鐵勒抬起眼眸正色地看向前方,定定地凝視著掩藏在雪原後方的敵軍。
「可是他是寰王哪。」冷天色忙不迭地提醒,「你不怕他敗了,他會……」野焰的心思易感敏銳,就怕在被鐵勒重挫後,野焰會從此失去所有的斗志。
他意喻深長地啟口,語中帶著嘆息,「不打倒我,老八永遠也無法面對他的心魔。」
冷天色滿臉的懷疑,「你願意……輸給寰王嗎?」照他這麼說,他該不會因疼愛野焰,所以願奉上鐵騎大軍敗給野焰?
「我不打沒勝算的仗。」他可不會為了個人私情而誤了大事。
「那……」冷天色的眉心打了一圈又一圈的結。
轉眼想了想後,他低聲吩咐,「叫北武支軍守住鐵騎大軍月復背並挖壕御襲,再命工部兩日之內造出渡過彥水的便橋。」
「彥水不是還結冰著?」就算野焰毀了過棲鳳坡後進郡的彥水大橋,在這冰冷的時節,他們也還是可以踏冰過川。
鐵勒卻有把握地笑了,「有老八在,它會融的。」想回京哪有那麼容易?野焰若是不使出全力阻止他,那就枉他教了野焰那麼多年了。
「王爺!」冷天色尚未應旨,冷不防地,一道急切的男音自他們身後傳來。
他們兩人回過頭來,就見找不到人的佐將軍邊策馬馳向他們,邊朝他們大叫。
「十公主不見了!」
鐵勒微微一怔,隨即明白戀姬會在此時離營是為了誰。
「王爺。」眼尖的冷天色一手指向前方的雪原,一匹快馬正自營中疾馳而出,踏蹄奔向屬于敵方的棲鳳坡。
「天色,在我回來前先別動手。」鐵勒拉緊韁繩,決意由自己快馬追回她。
***
雪寒霜重,沉默的雄獅大軍,在漫天飛雪的雪原上,幾乎融為天地間的雪色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