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滄浪在雪地里踩出一個又一個深印的步印,來到站在獅子鬃旁,獨自一人在雪中遠望鐵騎大軍的野焰身邊。
立足停頓,靜靜看著野焰的側臉,他看見野焰的眸心不安地浮動,一如初出西戎,準備來到中土與鐵騎大軍遭遇時的表情。在全軍東進的這段期間,野焰的話變少了,也不愛笑了,鎮日心事重重卻又下願開口說出來,看在他眼中,他有說不出口的不舍。
浪費了那麼多的時間屯軍棲鳳坡,野焰不回京兆幫忙律滔,就只是在這里一直等待鐵勒,無論軍中大將們再怎麼心急,或是催促他去向野焰說上一說,但他就是不開口過問或是在這事上頭置喙,為的,就是因他明了野焰的心情,他知道,野焰將自己逼到什麼程度,因此他不想去催野焰斷下決心,他希望野焰能夠自己走出來。
「敵方有動靜了嗎?」野焰雙目一瞬也不瞬地看著遠方,才開口,口中的熱氣便化為茫茫雪地里的白霧。
「探子說,刺王已下令全軍準備進襲,或許不日就將進攻。」冷滄浪嘆了口氣,伸手撫去他肩上過多的積雪,就怕他在雪地里待太久了會凍著。
猶豫在野焰的眼中一閃而過,更多無法遏止的害怕與茫然在他心頭一擁而上。
不該是這樣的,他預想中的情況,不該是這種情景的。
停軍在降龍坡的鐵騎大軍人數,遠遠超過他初時的估計,按理說,帶著十五萬大軍進攻北武國的鐵勒,旗下兵力應當會被北武王削減至十萬或是八萬左右,誰也沒想到,鐵騎大軍非但未減,還額外吸收了北武國的兵力,使得大軍的人數直逼三十萬,北武王究竟是怎麼了?不但沒消耗掉鐵騎大軍的戰力,反而像是全力支持鐵勒似地,更壯盛了鐵勒的軍容。
雖然他也早就吸收了西戎的兵力,帶來了將近二十萬大軍,可兩者相較之下,敵眾我寡,這場仗再怎麼算,他的勝算也不大,他不得不怕,若是鐵勒的戰技高出他一籌,雄獅大軍將會盡沒于棲鳳坡,而更令他害怕的是,萬一他僥幸打下鐵勒,他該怎麼辦?他無法想象天朝沒有鐵勒的情景,也無法想象沒有鐵勒的未來,一直以來,鐵勒就是引領他前進和追逐的目標,若是沒有鐵勒,他會失去方向的。
對他而言,鐵勒是一座照亮他生命的燈塔,雖讓他的身後產生了揮之不去的暗影,可同時也為他帶來了希望,這些年來,縱使離開鐵勒的他站得再高、走得再遠,他仍舊是無法不抬首看向一身光芒的鐵勒,因為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只要讓他知道,在他的面前,還有個為他遮擋風雨的鐵勒,他就可以安然的往前走,可如今,他已定至盡頭來到鐵勒的身邊,再沒有前進的目標了,他雖渴望能打倒鐵勒以證明自己的能力,可是,他也不願見鐵勒會有失敗的一天……他不想動手,也做不到。
在他沉默了好一陣子後,冷滄浪忍不住伸手推推他。
「王爺?」他怎麼沒下文了?敵軍就要進攻了,現下全軍都在等著他的發落呢。
野焰緊捉著手中的韁繩,緊閉著唇不發一語,冷滄浪定眼細看,赫然發現那兩條不斷震動的韁繩,是源自兩手頻頻打顫的野焰,將手放在他的肩上,更可以感受到他渾身明顯的顫抖。
「你可以的,你辦得到的。」冷滄浪拉開他握得死緊的掌心,用溫暖的大掌緊密地將它包攏住,並揚首看進他惶然的眸底,「不管結果是如何,你只要盡了力就好。」
野焰深吸口氣,抬起一手朝身後勾了勾,「小花,粉黛進京了嗎?」
「應當就快抵京了。」站在遠處的花間佐立即來到他的身後答復。
被蒙在鼓里的冷滄浪揚高了兩眉,「你事前就叫她進京?」軍力都已經這麼懸殊了,他竟然還分散雄獅大軍的兵力?
「為免五哥會有危險,我要她先去幫五哥。」野焰深深吐出一口氣,「因為我知道,短時間內,我將無法進京助五哥一臂之力。」
「王爺,咱們何時進攻?」花間佐憂愁地轉著十指,直在心底認為他們實在是不能繼續拖下去了,再這麼耗著,大軍的糧草恐將會是個問題。
「我……」野焰像是梗住了,聲音緊縮在喉際。
「放手一搏吧。」冷滄浪微笑地拍著他的肩頭,「成功雖不是上天注定,但失敗,也絕非宿命。」
他靜靜地看著冷滄浪支持的笑臉,記憶中,鐵勒好象不曾對他笑過,鐵勒總是厲色以對,他還記得,多年前,鐵勒在趕他離開北狄時曾對他說過……你該長大了。
他是該讓鐵勒看看他成長到什麼地步了。
「小花。」他攏聚起心神,振作了精神後彈指問向花間佐︰「命後備軍團護糧退向靈山,鐵騎大軍若是想越過彥水就命左翼軍點火,右翼軍繞到他們後頭了沒?」
「就快了。」總算听到指令的花間佐眉開眼笑的回答。
「到了敵軍月復背後,就著手準備炮轟。」那幾座律滔特意為他購來的火炮,可不能備而不用,浪費了律滔的好意。
「是。」得令的花間佐方抬起頭來,便瞪大了兩眼,「王……王爺?」
「怎麼了?」野焰不解地盯著他古怪的神色。
花間佐一手指向他身後,「那個人該不會是……」
野焰回過頭來,在飛雪籠罩的雪原上,找到了一抹令他難以置信的身影。
「戀姬?」她怎麼……跑到這來了?
「王爺,是刺王。」冷滄浪飛快地按緊他的肩頭,一手指向正朝戀姬疾速策馬追去的鐵勒。
野焰忙不迭地向身後一吼︰「全軍備戰!」
獨自來追戀姬的鐵勒,在快抵達敵方陣營時,終于加快先前刻意放慢的馬蹄,戰駒在雪地里制造出的音響,讓在前方的戀姬回頭看他一眼後,更是讓座下的馬兒全力飛奔。就在到達野焰的視線範圍內後,鐵勒騎至她身旁探出一掌,將策馬飛奔的戀姬擄至他的懷中。
「你想上哪?」他將掙扎不休的她緊按在懷里以免她掉下馬。
「放開我!」眼看野焰就在前方了,她必須快些去告訴野焰撤兵,不然兩軍真的動起手來,鐵勒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咱們得快回去。」鐵勒不理會,將馬匹掉頭打算返回戰騎大營。
戀姬伸出手扯住他的韁繩,讓馬兒定立在原地不讓他回營。
「我不能讓你……」他一手教出來的野焰,怎是他的對手?她無法眼睜睜的看著野焰被他擊潰,一旦野焰敗了,那麼本來就對他懷有自卑感的野焰,將會永遠也站不起來了。
「戀姬,我必須回京。」鐵勒捧起她的小臉,嚴肅地對她低語,「我若是不回去,你和我就看不見天朝下一任新帝登基了,而天朝,將會如臥桑的卦言,群龍無首。」
對于他突來的話語,戀姬的反應先是一怔,而後豁然開朗。
「你不想為帝?」他是專程回去讓別人登基的?
鐵勒挑高了劍眉提醒她,「我已經有北武國了。」
她不解地蹙著秀眉,「可是萬一新帝不是你所希望的人選,你會打下天朝……」之前他不就是這麼說的嗎?
「再讓適任的人選登基。」在她還未把話說完前,他已為她接上另一句上回他未說完的話。
她的思緒,匆地自喧擾難寧中,沉澱如地上積雪。她無聲地望著他,感覺竄飛在雪原上的風雪,在他的身後形成了一雙白色的羽翅,正將她緩緩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