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房里存放的喜服嫁裳,她還記得,在那日,她曾歡歡喜喜地將它們穿戴在身上,而同樣在那日,她也曾心痛欲絕地將它們自身上卸下,辜負了這似水流年來每一日舉針刺繡時的待嫁心情。
鴛鴦、彩鳳、百合,依舊色彩斑斕的嫁裳靜靜地放在妝台上,在紅融的燭光下明燦生輝,似在靜謐無聲的夜里提醒著她,她失去了什麼。
她的淚忽然涌了上來,怎麼也掩藏不回眼眶里,恣意在她頰上奔流傾泄,將她苦苦壓抑住的巨大傷痛徹底釋出。
這些日子來,她刻意讓自己過得麻木,不讓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湖再因朵湛吹皺一池春水,可是那一切的過往,苦的、酸的、甜的、痛的,歷歷在目,彷佛才剛發生又像已逝去了千百年,總會在夜半她最孤寂無依時,自回憶里跳出來,一次又一次地在腦海中盤旋不去,有時會讓她痛得掉下淚來,不如該如河背負這沉重的負荷再繼續把日子過下去,讓她只能看著過去的傷痕不知所措。
即使人人都告訴她,過去的,無論再怎麼美好,也是過去了,如果要遺忘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恨,那麼她只要全心的去恨朵湛,她就能再度找回她的生命。
可是她不能,對于朵湛,她從沒有過那一絲一毫的念頭,即使他再怎麼傷她,他曾堆滿了她心頭的愛意還是會把他的所作所為洗去,令她困在恨也不是、愛也不是的泥庫里動彈不得,又不能求個解月兌。
還記得你曾對我說過的誓言嗎?
楚婉怔怔地抬起眼眸,耳鼓密密地充斥著朵湛今日那句忽來的問句。
她曾說過的誓言?
在頰上的淚已涼後,楚婉的神智從不曾像此刻如此清晰,她的心池,像是濃雲褪去的天際,把被掩蓋住的一切全都敞露出來。她想起來了,那日,在一池未綻的蓮荷旁,她曾對朵湛說過我會在你的心頭上烙下一個烙印,讓你永遠都惦著我。
我會等,我會一直等到你回頭來尋我。
分明曾對著他的心起誓過的,那時她怎麼會忘了?
轟轟的心跳聲直響在她的耳際,有些遲來的莫名欣喜,緩緩滲入她晦暗的心房,沖淡了她執意蒙蔽的哀傷,為她的心頭點亮了一盞明燈,將那些藏在朵湛身上而她一直看不兒的部分照亮了起來。
他是故意的,若不是還對她有心,他不會故意問她那句話。
只是,他為何要那麼做?
止不住的寒意泛上她的心悄,楚婉緊緊環抱著自己,驀然對這一切發生在她身上的來龍去脈有些明白,但在明白的同時,也深深感到戰栗和悲哀。
那日,舒河、律涵還有懷熾,他們在她耳邊說了、問了些什麼?對了,是手諭,他們會來看她,並不是因為朵湛的棄婚,更不是為了同情她的情境,他們只是想知道朵湛身上的手諭。但在那張手諭里,究竟有著什麼值得他們那麼想得知的?
不,或許她應該回過頭來問,那些沉淪在政海爭斗間的皇子們,他們想要知道什麼?
他們只想知道下一任太子是誰!
「他知道,他知道下一任太子是誰,他要保命」楚婉掩著嘴,在解開了這道謎題之後,不禁為朵湛所做的一切而感到不忍。
終究,將他拉離她身邊的,還是朝政,不是她以為的佛,而他大概也早知道會有這一日的來臨,所以,他才會選擇走上絕情這途,狠心拋開了他身邊與他有所關聯的人,一個人獨自離開,好讓所有人不受他的牽連,不為他而喪命。
但他怎麼可以?在他的這出絕情記上演時,他怎可以忘了要知會她一聲,邀她一起進入那場陰謀里?他知不知道,無論是水里來、火里去,她都願死心塌地跟他一道的,他不可以就這麼獨自拋下她。
懊跟上去嗎?該不該快些跟上朵湛就要遠走的腳步,再一次回到他的身邊去?就在楚婉這麼想著時,道人深刻烙在她腦海里的話語,卻在此刻竄進來因你,他將不再是他,若你執意跟隨,那麼他將走回他原本該走的路途,再也不能阻止他殺戮的本心。
因她朵湛他會因為她而變成那樣嗎?
房門忽然遭人輕叩了兩下,推門而入的,是神色顯得怪異的楚夫人。
楚婉暫時放下心中理不開的一切,不讓自己在這一刻作出任何決定。
「你今日見到朵湛了嗎?」來到她的面前,楚夫人拉了張小椅坐下,欲言又止了大半天,才緩緩吐出這句話。
「見到了。」楚婉把楚夫人奇怪的神色解釋為她是怕她再度傷心,所以才不想在她面前提起這個話題。
楚夫人遲疑的看著她,「那」見到了後呢?朵湛改變心意了嗎?還是朵湛又拒絕了她一回?
「我很好。」她深吸口氣,拭淨臉上所有的淚痕,讓自已重新振作起來。
很好?楚夫人百思不解地盯著她一臉沒事的模樣,而她的這句很好,也讓楚夫人不知該怎麼把接下來要告訴她的話說出口。
「娘,你怎麼了?」楚婉看她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似是瞞了什麼的模樣,不禁對她會在這時來找她的原因懷疑起來。
她吞吞吐吐的,「有件事,我不得不來對你說說」
「什麼事?」
「你爹他」她頓了一會,在想到反正辭已在弦上不得不發,干脆就豁了出去。「他打算將你嫁給長信侯。」
楚婉張大了杏眸,「長信侯?」那個請道人來看她、並且與她爹走得很近的貴冑?
「你爹擅自決定的。」她真的阻止過了,可是那情況,恐怕任何人也阻止不了他。
當下,楚婉的心池掀起另一陣動蕩不安的巨浪,對這青天霹靂的消息,不知該怎麼接受,也不知為何會發生這種事。
「為什麼要將我改嫁?」她一手撫著額,茫然地問︰「就算我沒過朵湛的門,可我的名字也進了他的宗譜,要我改嫁他人,這豈不是叫我背上一個不貞之名?」
楚夫人愈想愈惱,卻又無計可施,「我也這麼對你爹說過了,可是他還是在氣頭上,而且說什麼都不肯扯下他的老臉,所以旁人一慫恿他用這法子來報復朵湛,他也就胡里胡涂的答應了。」
對于朵湛的棄婚,楚向任不只是氣,他是恨,恨的是朵湛的無義,還有他所帶來的丑聞,而在那節骨眼上,偏偏長信侯又卯足了全勁在耳根子軟的楚尚任耳邊煽動,盡露奪人之愛的意圖,直想把將心儀已久的美人趁此良機佔為已有,而楚尚任也甘心走入信侯的私心里,只想藉由這個方法,也狠狠地打擊朵湛一回,並與長信侯聯成姻親,把這場棄婚所帶來的損失降至最小,好挽回他的聲譽,同時也向青雲攀上一階。
「報復朵湛?」除了自己的心傷之外,楚婉根本就沒想過楚尚任的立場。
「你爹現在對朵湛可是恨之入骨。」楚夫人邊說邊嘆氣,「還真是應了那道人的話,這樁婚事,真讓咱們兩家思斷義絕。」
楚婉忽然有些明了,那曾經存在她心底的問號,也在此刻得到答案。
原來,恩斷義絕的,不是她和朵湛,而是他們兩家。倘若她執意要站在朵湛的身旁,那麼恩斷義絕的,即將是她與她的家人。
「爹在報復朵湛時,可曾想過我的處境?」她喃喃的問,彷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我也叫他不要逞一時之快拿女兒的終身來賭氣,可無論我怎麼勸,他都不听。」事情已經來不及挽回了,那個長信侯在一得到楚尚任的應允之後,就立刻向所有的王公貴冑發出他們兩家即將聯姻的消息,簡直就是要他們沒有反悔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