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湛的眼瞳有些閃爍,聲音也顯得很悠遠,「還記得你曾對我說過的誓言嗎?」
誓言?
在她的心兵荒馬亂之際,她有些憶不起她曾對他說過什麼誓言,他問的是哪一句?而他又為什麼會提起?他不是已經對她心死愛絕了嗎?又怎會在這當口突然問起她那些過往的溫柔?
「記不得,那便罷了。」朵湛眼中的暖意迅速消逝,並且決絕地旋過身,「你走,別再讓我看到你。」
楚婉強迫自已轉過身去,不看他再度離她而去的模樣。
只因為,怕看見他的臉龐,會心痛欲裂;怕在他再次轉身離去的背影里,會無聲落淚。
閉上眼,依稀還可以听見他在池畔熱烈傾訴的誓言,午夜夢醒,尚可感覺到他殘余的體溫,但那些都已不再存在,在他離去後,她的生命里只剩下一片虛空。
為什麼愛情是這樣子?傷人至此,還要人好好活著。
躲在寶殿殿門內偷窺的冷天色與陽炎,在楚婉孤零零的站在大院里時,望著她心碎的身影,他們不禁為她感到心酸。
「沒想到你家王子是個鐵石心腸的人。」看了外頭的那一幕後,冷天色感慨萬分地一手搭著陽炎的肩,嘖嘖有聲地搖首大嘆。
「他不是那種人,不許你這麼說他!」陽炎馬上反駁他的話,怎麼也不肯承認,也不願有人這樣說朵湛。
冷天色一手指著外頭,「事實擺在眼前。」
「他有苦衷的」陽炎喪氣地垂下頭來喃喃低語,無限痛苦藏在他的眼眉之間。「他從不是那樣的人,他一定有苦衷的」
從前,朵湛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身為武將的他,看過尸鴻遍野、看盡朝中炎涼,唯有在朵湛的身上,他找到了平靜和真正的生活。
待在朵湛身邊的日子,與世無爭、無眾無求,外頭縱有大風大浪,只要靜看著朵湛的那一雙眼眸,任誰的心都會平定下來。因為朵湛,他甘心放棄一切功名,成為朵湛身邊一名小小的親衛侍官,只因為朵湛的心是那麼地溫厚仁慈,深懂人性的脆弱,也因此總是格外溫柔地對待身邊的每一個人,他相信,朵湛絕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
可是這一切全都變了,就只因為一道手諭,眼睜睜的,他看著朵湛一再傷害最深愛的人,甚至連個理由都不給,令他簡直不敢相信,也難以接受。
他深深同情楚婉,不知該怎麼去想象楚婉所受到的傷害,因為楚婉給予朵湛的愛,這些年來他都看在眼底,他更知道,沒了朵湛,楚婉根本就不知該怎麼活下去,可是,他卻什麼忙都不能幫也幫不上,因為,現在的他再也不明白朵湛那顆誰都觸不到的心。
「朵湛。」冷天色在朵湛走入殿內時,馬上代陽炎沖口問出這句話,「你有苦衷嗎?」
「你」在朵湛的冷眼朝他們掃過來時,陽炎忙著想摀住冷天色的大嘴。
冷天色推開他,「別藏了啦,干脆就大大方方的問出來,總比大家都悶在肚子里納悶來得好吧?」畏畏縮縮的,他在怕什麼呀?問個問題又不會死人。
朵湛看著他們兩人寫滿不解的雙眼一會,也覺得自己是該知會這兩人一聲,免得這兩人會在過于同情楚婉的情況下,不小心壞了他的大事。
「陽炎,去外頭看著,多留點神。」他抬首看了看四下,決定先清出一個不會有第三者听見的空間。
「是。」沒被留下來旁听的陽炎,雖然有些失望,但還是街命而去。
在陽炎轉身出去好一會後,壓抑不住滿肚問蟲的冷天色,迫不及待地挨在他的身邊問。
「為什麼你會忽然臨崖勒馬不娶她?」像那種傾國傾城的大美人,能夠娶到她,就要向祖上多燒幾注香偷笑了,換作是他的話,不管是為了什麼,他也要把那種會把全天下人迷死的女人娶過門。
朵湛冷冷瞥他一眼,「娶了她,讓她陪我死嗎?」
「死?」冷天色呆在他的話里,兩眉不住地朝眉心攏緊。
「現在全朝的探子和刺客都集中到我這來了,我連自己是否保得住都是個未知數,何苦拖著她一塊下水?」
那一道手諭,引來無數帶著殺意的人恐怕是天朝有史以來最多的一次,就連當初太子臥桑遭襲時,人數也沒來得這麼多,今日他或許還能看得見朝陽,但他可不知,明日他是否也能看見暮霞。
冷天色頓時恍然大悟。原來,他「你放心,我會顧全你這條命的。」片刻過後,冷天色態度忽然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轉,並義薄雲天地拍拍他的肩,「我將自北狄帶來的親衛精兵包圍了整座天王守,再加上這寺里的武僧可是出了名的凶狠,只要你留在這個庇難所,我保證,你絕對不會有性命之憂。」
「你當然會顧全我,不然鐵勒會要了你的命。」對于他的熱情,朵湛並不怎麼搭理。
他無可奈何地垂下頭來,「對」要是朵湛掉了一根頭發,回去北狄後,他相信鐵勒會很樂意用五馬分尸或是更多不人道的酷刑來伺候他。
答復完了他之後,朵湛拍開他的手走向佛座。
「喂,你就這樣讓她走?」冷天色喊住他,伸手指向外頭正準備離去的楚婉。
他回過頭來,「不然呢?」
「即使是為她著想,但你也沒必要這樣傷她呀。」好好的跟她說清楚不就行了,干啥一定要采取這種激烈的手段?他有沒有想過,女人最是不能傷的,就是心。
他遠望著楚婉離去的背影,「我若做得不夠絕,那些人不會信。」
「但你看看她那模樣,你你真的不向她解釋嗎?」他真的很怕,要是楚婉禁不住打擊,一時想不開「她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罷。」朵湛垂下眼眸,攤開掌指,一瞬也不瞬地看著自己的掌心。
雖然可以理解,但冷天色還是覺得他的作法不妥當,「可是她」
「她會等我的。」
「等你?」冷天色又是一愣。
「反正現在說了什麼也不能改變任何事實。」他不想說得太多,又把自已縮回那片沒人知道的天地間,「別問了。」
「你早就盤算好了?」聰穎的冷天色眼中亮起一絲光彩,「你是不是已經計劃好了這場騙局的退路,等風頭過了後,你就會把她找回來或者娶她是不是?」
他卻搖首推翻他的話,「不是等風頭過後,而是等我行動之後。」風頭?這朝野中的風浪永遠也都不會有平靜的一天。
「行動?」冷天色一個頭兩個大,「什麼行動?」這回他又是在打什麼啞謎?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朵湛並沒有正面回答他,轉首看向殿中大佛的側影,緩緩地,形成一種等待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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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婉不知道自已是怎麼離開天王寺的,她也不知道在走回來的這一路上,有多少路人以訝異和驚艷的眼神看著她,她的神智恍恍惚惚的,總覺得整座京兆似浸泡在層層的淚水里,一切景物看來是令人如此心灰,也無法泅泳而出。
刻意讓心靈放空,不讓任何回音在她的耳畔回響,她在外頭漫無目地的走著,好希望燻暖的南風不要停,就這麼吹散她所有的記憶、吹去眷戀,和緊纏著她不放的心痛,把一切都抹去。直至天色黑了、雙腳累了,她才疲憊地回到府內,避開了所有探詢的目光,將自己關在閨房內對著一室婚禮的嫁妝嫁物發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