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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冬寒梅 第31頁

作者︰凌淑芬

他索性又轉過頭去,這一回並未試著發出挑的言詞。

夕照斜斜,剪影出人形所含納的孤寂。

「你又有什麼狗屁建議了?」口吻雖然沒什麼好氣,卻沉潛著一絲絲詢求。他一定瘋了,才會站在辦公室里,與一位敵對公司的家族成員討論他的愛情問題。

「有,參個字。」賀懷宇也懶得和他打馬虎眼。「去、追、她。」

他回眸瞪死對頭一眼。

「干嘛?拉不下臉?」賀懷宇嘿嘿笑。「好吧,盡避去顧著你那張厚厚的臉皮吧!算我今天白來了。」訪客欠了欠身,作勢站起來。

「我不懂。」他忽然深思的沉澱下思緒。「你積極鼓動我求取靶情的勝利,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當然有。」賀懷宇經過家庭背景充分的訓練,已經很懂得如何玩一套把戲——把你的計謀直接告訴敵人,再看著他不得不跳下去,即使已事先預知了。「如果我成功的說服你追去倫敦找她,那麼,第一,你欠我一個人情。第二,你肯定沒空謀略「國家網路高科技工程」的計畫案,「賀氏科技」少了一號競爭者,欲奪得標的就八九不離十。我身為賀家次子,偶爾也得幫忙分擔一點事業壓力嘛。第參,我要結婚了,這是喜帖。看在愷梅的份上,婚禮當天,你人不必到無所謂,紅包一定得準時交達。我早看你不順眼了,現下既然有機會,干嘛不炸一炸你?」

「原來如此。」他挑了挑眉。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我一直在想……」他又陷入沉思。「為什麼我們倆從沒有真正的干過一架?」

「嗯……」賀懷宇揉揉下巴。「好問題。」

「我這輩子很少動手打架,但揍過的人還真不少,怎麼其中沒有一個姓「賀」的?」他喃喃念算。

「原因很簡單。」賀懷宇正式挺站起腰。

兩個男人高度相當,也同樣修長瘦削。

勝負難言。

他目迎著賀懷宇走上前,肌肉立刻蓄勢待發。說真的,他等著痛揍掉姓賀的臉上那抹惹人厭的微笑,也已經很久了。

「答案只有兩句話。」賀懷宇搖晃著兩根手指。

他挑眉,願聞其詳。

「我又不是神經病,干嘛隨便找人打架?」名醫腳跟一轉,大剌剌的步向出口。

什麼?!他愕然。

「冷小子,偶爾听听充滿智慧的老人言吧!」離去前,賀懷宇不忘留下一記秋波。「去找回你的「原型」,否則,你永遠拼不起一個完整的自己。」

***

听說,他搬到海邊去了。在她離去的第二個七天。

趙太太說的。

初初接到電話的那一刻,她並不是不意外的。因為從未曾預期過,全神專注於大少爺的老管家會主動同她聯系。

「因為少爺很在意你,盡避他嘴里不說。」這是她第一次听見趙太太以如此心平氣和、不帶芥蒂的口氣與她交談。「少爺在乎的人事,就是我必須同樣關心的。」

到底是多年的老僕,老管家的心思仍然盤繞著冷愷群而轉。因為這樣簡單的原由,兩個女人常年的冷峙狀態,竟莫名的冰消瓦解了。

可是,趙太太卻不明了,她已經不欲再得知任何與他相關的訊息了。冷愷群這個名詞必須從她生命完全淡出,她才能得到心緒的平靜,靈魂的救贖。

冷家在淡海確實擁有一處別館產業。冷愷群因為這樣簡單的原由,飄徙去了那里嗎?

抵達倫敦的第二個星期,她又換了一處落腳點,在一個濱海的小城鄉確定了棲身之處,捱著海畔停泊起飄浮的心。博士班的申請動作,因為交通的不便利性而停擺下來,當初出國也僅是拿念書做為遣懷而已,並不是非達到不可的必須。對於學問,她向來沒有太大的野心。

偶爾會生起乍來的沖動,像某首歌所敘述的,寫信告訴他,今天海是什麼顏色。

灰色是不想說,藍色是憂郁。而飄泊的你,狂浪的心,停在哪里?

也想對他說——寫信告訴我,今夜你想要夢什麼。夢里外的我,是否都讓你無從選擇?我揪著一顆心,整夜都閉不了眼楮。為何你明明動了情,卻還不靠近?

听,海哭的聲音,嘆惜著誰又被傷了心,卻還不清醒。

听,海哭的聲音,這片海未免也太多情,悲泣到天明。

他在夜里,是否也如她一樣,靜听著海哭,那幽幽低嗚的細訴?

她的精神越來越耗弱,常常老半天坐在同一處地方,掉進不吃不喝的凝固狀態里,健康情形無法遏止的敗頹下去。心里也知道,再這樣下去,遲早會患得憂郁癥,早衰而亡,但她就是無法制止這種惡化的發生。

怎麼辦呢?她嘆息。偶爾會接收到一縷幾乎要衰竭的心音,求救著,希望能掙月兌靈肉交相摧的痛苦。但,大半時候,卻渴望進入永恆的黑暗狀態,徹底終止這種夢魘,再也不要醒來。

海風吹起,飄動她的發絲,揚起幽微的海哭的聲音……

她閉上眼,輕揚起頭,讓赤果的雙足陷入海沙里,領受海的溫柔。海洋本是無情物,而今卻牢牢的負載著她,像一座被海水包圍的小島。

《沉默之鳥》中,丹尼問晨勉︰「你為什麼喜歡島嶼?」

晨勉說︰「我覺得完整。太大的空間對我沒有意義。」

她滿心所祈求的,也只是這樣。毋需多,毋需廣,只要簡單而完整。一座小小的孤島便足夠,這也算奢求嗎?

被注視的感覺來自後方。

她恍惚回望,從水藍色的海洋,移向那股自放的光。

他來了。遙迢一座海洋的距離,竟然在她不知不覺間消失。

就站在她眼前。

深刻的臉龐依然俊美,風流邪囂得令人屏息。衣著、儀容不可思議的整齊,熨貼的黑絨長褲,搭配的白絲襯衫,甚且嘴角那撇魔性的倜儻的高傲的流轉的微笑,也和她記憶中一模一樣。

「你為什麼而來?」原以為這句話僅留滯在她的心海,直到耳里听見淒楚得幾乎斷息的語音,才發覺自己將它放諸於空氣之間。

陰魅的笑容消失了。他眼中的光更燦更焰,越過分開兩座孤島的海水,朝她欺圍包攏。

「你瘦了。」溫存的食指觸上她臉頰。「清瘦又蒼白。」

呵,淚水幾乎奪眶而出。這麼熟悉的感覺,深夜夢迥的依戀突然具象化。

「我……很不想、很不想再見到你。」她必須上眼楮,斷絕淚泉的出路。

「可是,我很想很想見你。」溫存的嗓音觸上她性靈。

這男人,直到現在還要和她作對。

她突然動怒,以著消失已久,不知道從何處生成的新能源對他發怒。

「回去!」她突然拾起一把海里來的沙,丟向他的胸膛。「回台灣去,那里有數不盡的島嶼等著你開發,有劉若薔、彭姍如,還有其他更多更多的港口讓你停靠!」

他緊緊圍上來,緊緊摟住她的顛倒,怕她在沙海里翻覆,跌傷了自己。

「愷梅。」他輕喚,臉孔的肌肉扭曲著。「愷梅,愷梅,愷梅……」

她的名字變成了咒文,由他的唇吐露咒語。

就是這兩個字嗎?她癱倒在他懷里,幾乎進入無意識狀態。自幼開始,她便經常感覺冷愷群說話的方式像魔咒,低低在她耳邊吟念,咒詛了她幸福的可行性。她甚至曾尋思過,如果他真的念了咒,那麼,咒文的內容是什麼?當然肯定不會是嘛呢叭咪哞。

今天終於听了真確。卻原來,只有兩個字……

腦袋又亂沉沉的。她吐嘆了淤塞的氣息,頹倒在寬廣的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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