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累……」
「你很久沒睡著了,對不對?」輕憐密惜的吻,飄落在她蒼白的臉容。「回屋里去,我陪你好好睡一覺,嗯?」
這實在不像他。意識模糊中,她勉強分出一絲神智想著。她耳邊回湯的溫柔聲音,一點也不像冷愷群。他從來不把心底的感情表達出來,又怎麼會露骨的從聲音中傳出類似憐惜的音符?
這個人一定不是冷愷群。最有可能是上帝以他的塑型復制出另一座島嶼,企圖彌補對她的虧欠。
她隱約感覺身體在移動,昏昏頓頓的,對外在景物的變換已失去感受力。
咸涼的海風忽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鮮涼的冷空氣。她對環境的意識,直到現在才重新拾了回來。
有人抱著她,回到屋子里。那座相像於冷愷群的島嶼。
她勉強撐起一絲絲餘力,憑藉著他的挽扶而站立起身體。一仰眼,乍見到熟悉的亮華。
不可能有另一座島放出同樣璀璨奪目的光,那麼,應該就是他本人才對,真正的那一座冷漠的孤島。
哀傷的淚滾滑下臉頰。
冷愷群,總是選在她最脆弱的時刻出現,讓她不由得倚賴,不自主的傾心,再給她最沉最痛的一擊。
「傷害我,是一項很具趣味性的娛樂嗎?」她近乎無聲的低語,蒼雪的容顏沒有控訴,只有淒然,無邊無際的澀楚。
「我無意傷害你。」他霍然又收緊懷抱,匆惶的感覺她彷佛要騰雲駕霧而去。「原諒我,如果我的無意造成你的痛苦……」
「無意?」淚水迸流。她鼓起拳,用力捶擊他的心口——假設這片血肉之軀底下藏有心。「你背離了我!把我的愛,以及我給你的最純淨的身和心,一起拋到腦後。你用你的身體背叛我,用其他的女人羞辱我,這麼殘忍的作為怎麼可能出於無意?我倒覺得你是「無心」,因為你本來就沒有心!」
「愷梅……」他又吟起了低咒,不亞於她的痛楚程度。「我從來不曾丟開你。遠在你知道之前,甚至遠在我自己知道之前,你早已經鎖在我心里。我們倆都付出太大的代價去認知這個事實……」
「不,你才沒有心。你不但失去了自己的心,連我給你的那顆心也一起丟開了,現在,連我也變成一個「無心」的人了。」無力的拳心垂落在她身側。「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怎麼可以……」
失了力的弱軀軟軟坐倒在地毯上。
冷愷群也隨之降低身子,將她強箝的緊鎖在胸懷內,緊得讓她無法喘氣,宛若欲揉和進他的身體,化為血肉里的一部分,永遠分拆不開。
「愷梅,你了解我的。你一定知道我今天的出現,必須經歷過多麼深刻的心理建設。」他細吻著她,綿綿密密,蓋滿她的頭臉頸項,每一寸暴露出來的肌膚,語音中的痛苦,深沉得令人發抖。
「你為什麼要和劉若薔糾纏不清?難道我給你的還不夠嗎?難道她可以給你更多嗎?」她徘徊在空洞和迷惘之間,抓模不到一個實感。
心里暗自偷問,究竟他想說些什麼呢?她已經不敢期望了,怕躍上高高的希望頂峰之後,摔跌得更疼痛……
「你給我的,太夠了。」低柔的調子似擔心驚著了她。「你懂嗎?因為太夠了,遠超乎我應該要得到的,所以我害怕。」
「害怕?」怔怔的淚水淌在她頰上。「害怕」兩字有可能出自任何人口中,唯獨不會是冷愷群。他總是充滿自信,生命無往不利,對一切事情有肯定的答案,這樣的男人不可能有害怕的時刻。
「是的,我害怕。」他頂起她的下顎,直直看進她的靈魂深處。「你給我的愛,美好得不應該發生在我身上。我害怕有一天你會發現我不該得到它,決定收回去,更害怕我失去了這份愛之後,再也縫合不起來。你信仰我的萬能,認為我無所不能,但我只是凡夫俗子,我也有恐懼的時候。一直以來,你的恐懼由我代為安撫,而我的恐懼呢?」
她听得怔忡無言。
「我無處排除掉體內的恐懼,只好設法讓令我恐懼的事情永遠不會發生,所以我的生命填塞滿不相干的女人,劉若薔、彭姍如,甚至更多遺忘了姓名的。」他執起她的手,也執住她的心。「她們排除了我的部分恐懼,讓我相信自己並沒有把整顆心耽溺在你身上,也讓我以為,即使你收回這份愛,我的損失也僅限於一個輕微的缺口,「冷愷群」本身永遠安全無虞。」
「我讓你覺得不安全?」她愣愣的發呆,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見的。
他才是讓她覺得不安全的主體啊!原來,原來她並非唯一對生命無法掌握的人。
「記得嗎?你曾經反問我,如果愛一個人比那個人愛我更多,我會怎麼取舍?我回答你——永遠不會讓她知道。」他眼中的光被水柔沖淡了,暈化成流螢似的星芒,撲散在她的臉上,心中,腦里。「愷梅,你懂嗎?我以為,不讓她知道,我就安全了。正如同你自己的答案——逃開。你也以為逃開是安全的,於是,我不讓你知道,而你也逃開了。」
「我們倆都做了一件自認為正確的事……」她喃喃接語。其實,卻是最愚蠢的。
「沒錯。我們依循當年的答案而做出動作,卻忽略一項更重要的細節。」他又勾起她的下顎,不讓她的靈魂之窗迷離。「昔時的題目是「當你愛一個人比那個人愛你更多」,而現在的情況卻非如此……」他的語氣無法克制的流露出懇求。「愷悔,我愛你,和你愛我一樣多,我們對彼此的愛是等量的,沒有誰比誰多或少的顧慮。我們都錯解了題目,也導致謬誤的答案,同時在承受這個苦果。」
他愛她?冷愷群愛她?
他竟然親口告訴她,他對她的愛!
她又呆愕了,無法從極端的震撼中清醒過來。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冷愷群誤解了她的沒反應,又氣又急,突然凶惡的狠吻住她。「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你听見了嗎?一輩子休想!即使你會因此而恨我,我也不在乎,反正你永遠別想逃走!」
啊!這個人……看,一個不順他意,他又強凶霸道起來了。她真的要和這種毫不溫柔的男人共度這一生嗎?
玫瑰花瓣的嘴角浮現淡笑,好輕好淺,淺得讓人險險忽略掉。但他沒有,他注意到了。
冀望的火苗終於竄出一個小小的引燃點。
「可是……」淺淡的笑容轉眼蒙上哀戚。「還是不成的。你是冷愷群,我是冷愷梅,對這個世界而言,我們仍然是兄妹,任何發生在我們之間的愛情,叫做「」邪惡,不潔,永還不會見容於這片天地之間。」
一晃眼間,她熟悉的那個冷愷群又變身回來,嘴角突然浮上壞壞的笑紋,勝似一頭狡計得逞的大豹。
「誰說的。」他從長褲口袋掏出兩張文稿,遞交給她。「你離開的這段期間,台灣早已翻炒過一票新聞。」
文稿是從國內知名的商業雜志剪下來的人物報導。她茫惑的瞧向他,無法聚集足夠的心力去讀那篇文章。
「上面寫著,」他接回來,讓她舒服的倚靠在自己懷里,念誦出大意讓她明白。「「縱橫科技」的總經理冷愷群透過新聞稿對外宣布,已經尋獲一位名叫鄭金石的老年人,並且證實鄭金石是其妹冷愷梅的生父。為了協助冷愷梅一盡為人子女的孝心,特地在陽明山購置一處產業,讓老人家安養餘生。冷愷梅也即將在近日完成與生父的認養手續,正式回歸到鄭氏的香火,剩餘的報導全是一堆廢話,不提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