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二爺自個兒說別玩的。」麝香睨了他一眼,低著頭,又努力手上的工作去了。她心里惦記著小姐,說什麼也沒心情玩樂。碧靈樞想著丫頭們對他的「絕情」,不由得悲從中來,敝撇嘴,哀號了一聲,「我真這麼惹人厭嗎?你們怎麼都不理我啊?!」然後,老天總算給他一點薄面。一只淨白的小手遞來一只清香瓷杯,女性溫軟的語調在他耳溫輕響,「二爺,沉香陪您喝茶。這玉露茶葉是老爺的珍藏,沉香取了一些來,別讓老爺知道才好。」她對他眨眨眼,難得顯露俏皮的模樣。
碧靈樞咧嘴露出白牙,對著沉香笑眯了桃花眼,「唉,算沒白疼了你,就屬你對我最好。」接過茶,他呷了一口,想到有人願意理他,心情好轉許多。
沉香瞧著他,也靜靜地笑著。方才在霍香緊盯之下,她才勉為其難地喝完藥汁,苦味尚于舌尖流連;她捧起瓷杯輕輕啜飲,讓茶香沖淡藥味。
「二爺……」「啥事兒?」碧靈樞好脾氣地應聲,「你想找人聊天嗎?」沉香淡淡一笑,嘆了口氣,「二爺,老爺雖不在碧煙渚,您日常該做的功課是不能怠情的,早上要練武,傍晚也得練,還要讀書作學問。學如逆水行舟。您一日不溫故求新,只有退步的份兒了。」
「對極了!」霍香由帳冊中抬頭,一副深有同感的模樣,「沉香說的極是。」「二爺,說實話……近來,您腰身似乎變粗了不少喲……」茴香兒正經八百地說,還不忘嗑瓜子,而麝香丫頭也不自主地瞄了瞄他的腰,然後又皺眉又搖頭的,弄得碧靈樞一陣緊張。
「胡說!哪兒變啦?!我仍是翩翩佳公子,有身段又有臉蛋!」他唬地站起身,不服氣地說︰「練武嘛,什麼時候都行,誰說非得按時不可?我不過休息了幾日,你們甭操心啦。瞧,我身手還不是敏捷得不得了!」
邊說著,他腳下生風,身子陡地竄出。他的輕身功夫十分高超,以極快的速度周旋在四個丫頭之間,帶動了她們的裙擺衣角。為證明自己依舊「身輕如燕」,他故意加速步伐,還賣弄地取走「四香」發上的飾物。
麝香突然尖叫,二爺拿走了她的小釵,那是小姐給她的,說什麼也不能弄壞。她著急地跺腳,伸手拉住那飛來飛去的身影,可惜連衣邊也沾不上。
「二爺,快還我啦!」「偏不!」那影子又竄向另一邊。這下子,碧靈樞的好玩心性全被勾起了,瞧著麝香追著他後頭跑的憨樣,他笑得更加猖狂,然後,他轉到了沉香身邊,忽地拉起她細瘦的雙腕,「沉香,我教你呀!這輕功一點兒也不難,瞧你蒼白的,練點武功也能強身……跟我來吧!」
「二爺,我不——」由不得她再說話,碧靈樞已挾持了她。「好不好玩?!」他的聲音里滿是興奮,帶著她飛轉,一邊又捉弄著麝香。頭好暈好暈……手腕讓二爺箝制,她沒法掙月兌,只能踉蹌地跟在他身旁。喉頭發不出一點聲音,怕一張口,要將胃里頭的東西全數吐出。咬著唇、她只能不停地搖頭,「咦,不好玩啊?我還可以更快。」
天啊!他真的愈轉愈快……沉香覺得整個天地都混淆不清了,似乎听見霍香姊和茴香兒驚懼的叫聲。接著,情況驟變,麝香不知怎地竟和碧靈樞撞成撞一團,咚地一聲暈死過去,旁觀的兩個丫頭尖叫連連,沉香感覺自個兒的身子如斷線紙鳶,月兌離二爺的掌握,輕飄飄地飛了出去……
「沉香,我救你!」身軀隨勢而去無法阻止,她雙眼緊閉,听見二爺著急慌張的叫喊,沒有預期的疼痛,無絲毫震動,她發現自己撞入一個胸懷中,被安全地橫抱著。
「二爺,我沒事……」虛弱地勾勒唇角,沉香緩緩地睜開明眸,瞧見了他。他的臉上有明顯的風霜,嘴角淡刻著細紋,青青的胡須布滿下顎,黑發依舊束在腦後,偏有幾綹不听話地飄至前額。他的眼楮瞪向屋里的人,繼又調回她的小臉,深邃眼中閃爍著兩簇火焰。
他在生氣,她知道。但她理會不了他的怒氣了,因為她心中多麼多麼的欣喜。她笑了,不再是沉靜遙香的微彎唇,而是清脆明亮的笑音。在眾人面前,她首次放下矜持,雙臂竟緊緊地攀住他的頸項,小小的頭顱埋進他的頸窩,喜極而泣地輕喊著︰「大爺……您回來了,終于回來了……沉香不要離開您,這輩子再也不要離開了……」
沉香的淚,濡濕了碧素問的衣襟。大廳里,氣氛凝到了極點。最擔心受怕的首推碧靈樞。從返回碧煙渚到目前已過晚膳,大哥還沒給他好臉色過,不說話也不責難,只需眼神凌厲一瞥,他便覺頭皮發麻,連額上的美人尖也抖得快移位了。沒奈何,他只得拼命朝那位和尚使眼色,可惜他已老僧入定,合著眼,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兒。
此次,色異大師與碧素問一同返回碧煙渚,除大師之外,沒人能知碧素問在西域發生何事,又經歷了何種險境。事實上,若非色異出手相救,他決計是回不來碧煙渚了。
收拾完桌面上的碗筷和剩余的膳食,沒大爺的允許,眾人亦不敢隨便退下︰霍香丫頭和茴香兒自知不干她們的事,心態輕松地在一旁伺候著,可憐的小麝香則讓人抬回房,正在床上安歇,至于沉香,她的心情是百味交雜的,惶惶然地,那不好的預感再度掀動她的心湖。
大爺平安歸來了,她該當萬分欣喜,乍見他的那一刻,她多麼感謝上蒼,對那有靈神明心懷著千萬感激……但……他的臉色為何這麼冷漠?不是個性中一貫的淡然表相,她感覺得到。那是他刻意顯露出來的態勢。他忘了嗎?還是不願提起?在離家之前,他擁著她的那個夜晚,他——吻了她呵……沉香的雙頰霞燒,咬著唇垂下頸項,怔怔地瞧著地面,滿月復的似水柔情意變得苦澀。她想起他留下的短函,里頭的字句在腦海中躍動……唉,她不美好,更不想奢求什麼姻緣,只要待在大爺身邊,她已心滿意足。
堅定了這層體認,沉香捺下方寸間的酸澀,微微平緩著氣息,唇邊瓖上一抹淡笑。不管如何,她的心始終是向著他的,她還在他身邊,一生便這麼待著,她將伴著他,直到白發幡幡的那一日,即便無緣成結發夫妻,她仍是他的小丫頭,替他梳發煮茶,永不言離,永在一起。
碧素問環視了廳里眾人,最後目光停駐在碧靈樞身上,沉聲一問︰「阿爹和三娘去了何處?為何不在渚上?」「他們……在長白山……」碧靈樞回答得結結巴巴,就怕大哥要責怪他「摔」了沉香的罪。唉唉,他怎麼和麝香兒撞成一塊兒呢?莫非幾日不練功,連身手也安逸下來?!天啊,他要當翩翩佳公子,而不是肥肥笨公子啦!
聞言,碧素問雙眉擰起,不明白地瞪著二弟。他臉龐微微變色,咬緊牙,避過身側那雙幽柔的女性眼眸,不讓她瞧出自己的異樣,暗自違息周轉,努力將胸口腥濁的感覺壓下。
碧靈樞咽了咽口水,硬著頭皮繼續說︰「阿爹說他夢見娘來罵他,要他別耽擱了三娘的姻緣,這當口,剛好長白山的袁記藥莊上門提親,出手十分闊綽,阿爹要了人家長白山野山參的開采權,對方答應得爽快,他老人家一高興,連那袁大公子長得啥模樣也不清楚,便應允把三娘嫁過去,害得三娘半夜逃婚,阿爹氣下過,便把碧煙渚拋著親自逮人去了。那天阿爹已捎來消息,說他找到了三娘,還要順道在袁記藥莊盤桓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