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娃見他不說,卻開了口︰「我知道。爹爹說,堡主叔叔和大奔自己追黑狼王去了,追了好遠好遠,追到黑狼肚子都餓了——」
「那大奔呢?大奔肚子餓不餓?」男童突然發問,這問題對他似乎很重要。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大奔!」被弟弟打斷話,女娃有些下高興。「彎弓,你到底听不听故事?」
「我要听!我要听堡主叔叔說的。」
「我說的一樣好听。」
「不好听!」彎弓跟他的小姊姊卯上了,就是不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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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臥房的門被推了開,一名少婦盈盈步進,登時情況大轉,原本怒目相向的戲碼改為兄友弟恭,兩姊弟規規矩矩地站在床沿,齊聲喊著︰「娘。」
「羽衣、彎弓,你們姊弟又斗嘴啦?」少婦瞧出他倆的表情有異。
「沒的事。」他們現在倒是異口同聲。
羽衣搶著說︰「娘,您瞧,我在照顧堡主叔叔呢。」她對向漠岩慧黠地眨眨眼,撒嬌道︰「堡主叔叔,羽衣幫您蓋被子,別著涼了。」
向漠岩很配合,裝出一副重病模樣,乖乖讓她蓋上被子。
「好啦!廚房烤了芝麻餅,羽衣,帶著弟弟問胡嬤嬤要餅去,不吵堡主叔叔了。」少婦趕著一雙姊弟出門,一面將手里的東西放置桌上。
「是的。娘。」羽衣應了聲,拖著彎弓朝門外去。
才跨出門檻,她便對著弟弟咬起耳朵,「本來可以引著堡主叔叔講獵狼記,都是你,一點也不合作,現在好啦!什麼都別想听。」
「你講的真的不好听嘛。」彎弓委屈地嘟囔。姊弟倆不知還爭些什麼,小小身影已轉入回廊。
「三娘,你這雙孩童當真古靈精怪,尤其是羽衣,頗具乃母之風。」向漠岩調回視線,嘴角笑意不斷。
碧三娘打開桌上一只木盒——那是她專用的百寶醫箱——說道︰「提到羽衣,還真令人頭疼。教她讀書背詩、辨藥記名,她樣樣通,卻樣樣不精,她爹爹也不管一管,就由著她。」她由箱中取出一盒膏藥,用洗淨的木片挖出些許,示意向漠岩翻下衣領。
她是醫者、大夫,在她眼前沒有男女之間的避諱。她年僅雙十有五,與向漠岩同年同輩,但與生俱來的記憶力讓她習得神人的醫技,江湖間未有人不知「玉面華佗碧三娘」的名號。
她將膏藥均勻敷在向漠岩頸後,微涼的藥效緩和了傷口發癢的不適。向漠岩輕吐出一口氣,靜靜說道︰「三娘,我今天就要下床。」
三娘手下動作未停,一面回道︰「堡主的身體一向健壯,平時少有病痛,但一感染,非大病一場不可。听三娘的勸,堡主最好多休養。」
上回獵狩狼群不慎跌入淵谷,部屬利用獵犬尋著大奔的氣味,一路追蹤至谷底,終於將他救出。在返回嘯虎堡路上,因接連趕路,未能好好休息,不注意又受了風寒,這一病,讓他整整在床上待了七日。
「我今日就要下床。」向漠岩重復了一遍,語氣堅定。
三娘了解他,未再開口勸說。處理好頸項的傷,她隨手寫下一張藥單,叫來僕役,要他照著上頭寫的抓藥去。
此時,東廂房外的石雕拱門處出現一個碩長身形,朝這邊走來。三娘看見他,玉容露出淺甜笑意,不由自主地迎了過去,男子伸出手攬住她的肩,一同跨入寢房門檻。他姓風,單名一個「琉」字,是嘯虎堡護衛教頭;六年前娶了玉面華佗為妻,育成一雙子女。進了門,向漠岩已正坐在床沿,一對眼炯然地盯著風琉。他表面上很平靜,但心思縝密的三娘已看出他眼底有某些東西在閃爍。
「有消息嗎?風教頭。」向漠岩忍不住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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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主交托之事已有眉目。這幾日,由淵谷起始分畫範圍,逐區派人查探,方才剛得回報。原來救堡主那位姑娘便住於華陽鎮上,是流袖織掌管平恆平老爹的掌上明珠,閨名雲紗。」風琉一五一十地報告。
雲紗。平雲紗。針織在絲帕上的小字,真是她的名,如雲輕柔的白紗,似同她的人。不知不覺中,向漠岩腦海里浮出那張麗容……
定了定神,他移步下了床,思索地又問︰「流袖織?是華陽鎮上那間染織大鋪?」
「正是。嘯虎堡每年采購的衣布,十之八九出於此。而年底將近,華陽鎮一年一度的選絲盛事已喧喧擾擾。平家雖蟬連幾屆染織狀元,但因今年皇帝老爺要選御用絲織,鎮上各家染坊為此相互較勁,有的還由外地請來染織師傅。」
風琉停頓一下,繼續說道︰「鎮上目前看好兩家鋪子,其一便是老字號流袖織,另一則為冠彩坊。這冠彩坊來頭不小,分行鋪子遍布北方各省,去年才在華陽鎮設立新店,夾帶雄厚勢力,並吞了不少染布行,對於此次朝廷選絲之事,冠彩坊更是卯足了勁。听聞他們幕後的大掌管裘元霸,將趕至華陽親自坐鎮。」
「華陽只是小鎮,怎麼朝廷選了這不起眼的地方?」三娘微蹙著秀眉,語氣質疑。
風琉笑了笑,瞧妻子一眼,「鎮是小,可是流袖織的名氣卻大。不知他後宮三干佳麗哪位得寵,又正好穿過流袖織的布匹,那佳麗在皇帝老爺耳邊贊嘆上幾句,他老人家閑著沒事,也跑來華陽一探究竟,還搞個御用選絲的無聊名頭。」
「當真?!」三娘驚異的睜大美目。
「我胡猜的。」
「哎呀!」三娘嬌喊了聲,一手捶了過去,「你又混說,就愛捉弄人家!」
風琉哈哈大笑,一手接住妻子的小拳頭,將她的柔荑壓在自己的心口。三娘紅著臉掙月兌不開,又想斥責又想對著他笑。她向丈夫眨了眨眼,隨即朝向漠岩望去,要風琉的舉止收斂些,卻發現房內那名「第三者」根本未曾留心他們夫妻倆的小動作,向漠岩背對他們,面著窗靜靜佇立。他手中不知何時握了一條絲帕,潔白的帕上殘留著清洗不掉的血印;他手指慢慢摩搓上頭的紅印子,瞧著手中絲帕,心里頭想著一個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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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於手邊的帳冊,將今日往來的交易做個整理,雲紗手指靈活地推撥算盤珠子;鋪子里好安靜,珠子相互踫撞的聲響就顯得更清晰。她低首專注地核對數目,案前一盞油燈將她幾絲劉海在額上印了細影,微微晃動。
「紗兒,晚了,快去睡吧。」平老爹掀開布簾,探進身來。
雲紗擱下帳務,迎了過去。「阿爹,怎麼出來了?您歇著吧。」將阿爹扶坐好,她倒來一杯茶。
「我不放心,所以出來瞧瞧。小笛子呢?今天沒留下來幫你打烊嗎?」
小笛子是流袖織的小長工,由於家里窮困,十一、二歲便被賣到了平家當差,逭兩年多來,手腳倒也勤奮。
「他娘生病了,我要他早點回去。反正過了黃昏,店裹頭就冷清了,我一個人應付得過去。」雲紗說著,一面輕輕捶著爹爹的肩頭。
平老爹似乎有所感慨,他重重地嘆口長氣,「我就你這一個孩子,你娘走得早,現在我老了,越來越不中用了,鋪里大小事務全得靠你張羅……唉,你該是男兒身,這般拋頭露面,只怕耽誤青春。」
「阿爹,我不嫁,我要陪著您。」雲紗蹲在他的膝前,微仰著頭。
「傻話。」平老爹望向女兒,抬起枯瘦的手,愛憐地撫著她的發。「孩子,你這麼的好,值得一段美滿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