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來遲了。」巧笑倩兮。
「哪里,時間剛好。」
「這間店好暗喔。」呵呵呵,希望沒有匆匆趕路到又再出油浮粉。
「八王子和三井之類的料理亭,也差不多都如此。近代流行的用餐氛圍,多半走這種設計調性。」
八王子?三井?那種達官貴人與駙馬爺密會喬事情的名店?「我們要談的不會是國務機要費或內線交易吧?」
他笑了,秀雅的臉上更顯魅力。
「我大概知道晨晨的俏皮逗趣是遺傳自誰了。」
「她最近在法國情形怎麼樣?」她故作從容老練地翻閱菜單,彷佛常客。
「她就快回來了,我這聯絡人也終于可以松口氣。不過,先用餐吧,細節等我們到另一家店再說。你們這里好像叫什麼……續攤?」
「不錯嘛,你入境隨俗得很快,尤金。」
貝魂的俊眼彎彎,雙瞳詭譎,流轉著玻璃珠一般的晶透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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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問這個?你是剛才听到了什麼嗎?剛入夜的庭院外廊,熱帶風情的白桌藤椅,悠閑的花草茶與庭院自動灑水系統澆濕草皮的香氣,完全引不起任何安逸戚。緊繃,恐慌,防備,敵視,沉默,劍拔弩張。
晨晨忍著別咽動自己的喉頭,因為娉婷正凌厲觀察著。她們若是受同樣的特訓課程,晨晨就得格外小心自己的肢體動作。稍一不慎,連吞口水,都會泄了她的底。
娉婷好可怕,這就是她的真面目嗎?沒有開玩笑的余地,沒有任何交情可供轉圓,沒有輕易放過的意思。一旦踩到她的底線,立刻翻臉對著干。
除了特訓指導員,和任務支持人員之外,晨晨沒有踫到過和她同類型的受訓者。現在踫到了,才頓時理解當初楊和高帝嬤嬤等人開始訓練她時,無力感為什麼那麼大。娉婷就是她的前一任受訓者,如此精明悍銳的角色,後面接的卻是個豬頭豬腦笨手笨腳的死小孩。
她比不過娉婷。但這件事……
率先打破僵局的,是晨晨俏皮挑揚的眉毛與嘴角。
「剛才沒听到有人跟我說這個,但是楊的弟弟在家庭派對上跟我提過。我有听沒有懂,不懂卻硬裝懂。其實懂不懂也無所謂,只是不把它搞懂就是有那麼一點嗯……」她擠眉弄眼,歪嘴吟思。「那感覺就好像臉上有顆熟到不行的大痘痘,不擠出來,就會手很癢。一定要一口氣擠到它爆漿,才會很爽。」
娉婷獰然捂口,噗啡聲仍泄漏一半,杏眼圓睜,似乎沒想到自己會如此失態。
可是……
她本想喝口茶,緩緩情緒,嘴到杯緣,還是忍不住噴笑,受不了。
「你好嗯喔……」實在有夠無匣頭的。
「到底gig是什麼意思啊?」晨晨一臉認真的好學樣,不恥下問。
「你去問楊不就……啊,這個不能問他。」笑容轉而神秘,淡淡隱藏在小啜花茶的優雅儀態之下。
她想閃過這個問題,晨晨卻緊迫盯人,誓必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娉婷被她盯到沒轍,又不太想有話直講,垂眸思忖半晌,安在杯盤旁的手指,不時地輕點桌面。
晨晨認得這個肢體訊號。
「我一時想不起來跟這個字對應的中文應該是什麼。」
這是假話。「但是……你可以把它理解為一種狀態。」娉婷肢體上的微妙變化、故作怡然,全仔仔細細地烙進晨晨眼底。「也就是說,在男女朋友之外的其它對象。」
「就是劈腿了。」腳踏兩條船。
娉婷瞇眼想了想。「不,不是。劈腿的對象,是指同等的地位,但gig並不是。通常gig會知道她的對象有其它的女朋友,可是那位女朋友不會知道gig的存在。而且,gig也不見得只有一個。」
「這……是地下夫人嗎?」
「也不是。所以我說,這很難用中文表達。不過任何人與他的gig之間不會作承諾,好聚好散,女朋友就不同了,那會比gig的層次更高一些。」雖然換女友其實也滿簡單的。
晨晨怪瞪,听不懂這含糊籠統的關系。
「總之,就這樣了。」喝口花茶,有些涼掉,但她無暇介意。
「那有性關系嗎?」
「什麼?」沒听清楚。
娉婷這一故作茫然,令晨晨震驚︰有!她甚至完全理解到娉婷一直閃閃躲躲的真正含意是什麼。
gig就是性伴侶;除了性之外,不需承諾,不需彼此約束,純粹建立在關系,甚至不需浪費力氣像對女朋友那般的交心。這才是她在這里的真正定位?啊,那女的是gig,不是朋友,跟你一樣。晨晨的腦門爆脹,瞬間涌入凌亂的記憶。真實的狀況,巨浪來襲般地沖垮了她一個人涂鴉的美夢。
性伴侶,原來楊的家人是這樣看待她的,怪不得楊的弟弟會笑說這總比哥哥是個同性戀者來得好,怪不得楊的媽媽不希望家里的其它人與她親近,怪不得楊這里的佣人第一眼看到她時笑意曖昧。
楊怎麼都不向她作點表示?都不打算跟她求婚?那他帶她回來作什麼?
他沒有這個習慣。
啊,對了,楊沒有要帶她回來,是她使計誘他帶她來的。她使了什麼計?用什麼來誘他的?
晨晨,我當然希望你幸福,有個美麗的戀情。只是你現在被……沖昏了頭,誤以為自己是在談戀愛。
被什麼沖昏了頭?被什麼沖昏了頭?
劇烈的領悟,將她全然擊倒,癱軟在藤椅上,撐都撐不住。她總以為,他的臂彎就是她的歸宿,他的胸膛就是她安歇之所。但這些幸福的錯覺,全建立在什麼之上?每次他吻她、他摟她、他寵她,她都認為那是愛。他一定是因為很愛她,所以那樣纏綿地吻她。他一定是因為很愛她,所以才跟她上床。他一定是因為很愛她,所以始終離不開她。
但,沒有,他從來沒有什麼始終離不開她。他現在不正是忙著要離開嗎?有了正事,就輕易地把她丟一旁,死都不肯讓她涉入他的工作領域。因為她的活動範圍僅限于上床?
不對,是大家都不了解她和楊!他們之間不是這樣的!
楊,你還是沒變。
娉婷那時的笑,那時的艷,那時的挑逗,那時的熟練。她早該解讀出娉婷和楊關系匪淺,只是她本能性地拒絕承認︰她一定是想太多了,不可能。
為什麼?她憑什麼這麼認定?
楊要走了,那她呢,她要怎麼辦?要去哪里?
隨你。
他答得好草率,好像有她沒她都無妨。可是對她而言,一旦離開他,天涯海角都一樣︰都沒有他。他都不為她稍微猶豫一下?有沒有絲毫不舍?她為他什麼都不顧了,全然丟下,忘恩負義也罷、自私自利也罷、不負責任也罷,她什麼都不管了,只為他。如果你想繼續待在這袒,也可以。待在沒有他的這個家里,做什麼?她怎麼又淪落到只能目送他遠去的背影?這樣的光景,她看過多少回了?為什麼她人也給他了、心也給他了,最後換來的仍是一樣的背影?
她在他心中,到底算什麼?她還要再被這椎心刺骨的迷惘折騰多久?
夜愈來愈深,星愈來愈明。在高級地段的熱鬧大道旁,看似公園的濃蔭,是豪宅與隱私的掩護,深不可測。彷佛親近,又甚疏離。
寬闊的外廊,有風拂動樹梢的微響,飄來隱約而遙遠的浮華喧囂,沿路過濾,最後只剩蟲鳴,圍繞在長廊外孤寂癱坐的身影。
只有她一人,幽幽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