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来迟了。”巧笑倩兮。
“哪里,时间刚好。”
“这间店好暗喔。”呵呵呵,希望没有匆匆赶路到又再出油浮粉。
“八王子和三井之类的料理亭,也差不多都如此。近代流行的用餐氛围,多半走这种设计调性。”
八王子?三井?那种达官贵人与驸马爷密会乔事情的名店?“我们要谈的不会是国务机要费或内线交易吧?”
他笑了,秀雅的脸上更显魅力。
“我大概知道晨晨的俏皮逗趣是遗传自谁了。”
“她最近在法国情形怎么样?”她故作从容老练地翻阅菜单,彷佛常客。
“她就快回来了,我这联络人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不过,先用餐吧,细节等我们到另一家店再说。你们这里好像叫什么……续摊?”
“不错嘛,你入境随俗得很快,尤金。”
贝魂的俊眼弯弯,双瞳诡谲,流转着玻璃珠一般的晶透冷冽。
***独家制作***bbs.***
为什么问这个?你是刚才听到了什么吗?刚入夜的庭院外廊,热带风情的白桌藤椅,悠闲的花草茶与庭院自动洒水系统浇湿草皮的香气,完全引不起任何安逸戚。紧绷,恐慌,防备,敌视,沉默,剑拔弩张。
晨晨忍着别咽动自己的喉头,因为娉婷正凌厉观察着。她们若是受同样的特训课程,晨晨就得格外小心自己的肢体动作。稍一不慎,连吞口水,都会泄了她的底。
娉婷好可怕,这就是她的真面目吗?没有开玩笑的余地,没有任何交情可供转圆,没有轻易放过的意思。一旦踩到她的底线,立刻翻脸对着干。
除了特训指导员,和任务支持人员之外,晨晨没有碰到过和她同类型的受训者。现在碰到了,才顿时理解当初杨和高帝嬷嬷等人开始训练她时,无力感为什么那么大。娉婷就是她的前一任受训者,如此精明悍锐的角色,后面接的却是个猪头猪脑笨手笨脚的死小孩。
她比不过娉婷。但这件事……
率先打破僵局的,是晨晨俏皮挑扬的眉毛与嘴角。
“刚才没听到有人跟我说这个,但是杨的弟弟在家庭派对上跟我提过。我有听没有懂,不懂却硬装懂。其实懂不懂也无所谓,只是不把它搞懂就是有那么一点嗯……”她挤眉弄眼,歪嘴吟思。“那感觉就好像脸上有颗熟到不行的大痘痘,不挤出来,就会手很痒。一定要一口气挤到它爆浆,才会很爽。”
娉婷狞然捂口,噗啡声仍泄漏一半,杏眼圆睁,似乎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失态。
可是……
她本想喝口茶,缓缓情绪,嘴到杯缘,还是忍不住喷笑,受不了。
“你好嗯喔……”实在有够无匣头的。
“到底gig是什么意思啊?”晨晨一脸认真的好学样,不耻下问。
“你去问杨不就……啊,这个不能问他。”笑容转而神秘,淡淡隐藏在小啜花茶的优雅仪态之下。
她想闪过这个问题,晨晨却紧迫盯人,誓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娉婷被她盯到没辙,又不太想有话直讲,垂眸思忖半晌,安在杯盘旁的手指,不时地轻点桌面。
晨晨认得这个肢体讯号。
“我一时想不起来跟这个字对应的中文应该是什么。”
这是假话。“但是……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状态。”娉婷肢体上的微妙变化、故作怡然,全仔仔细细地烙进晨晨眼底。“也就是说,在男女朋友之外的其它对象。”
“就是劈腿了。”脚踏两条船。
娉婷瞇眼想了想。“不,不是。劈腿的对象,是指同等的地位,但gig并不是。通常gig会知道她的对象有其它的女朋友,可是那位女朋友不会知道gig的存在。而且,gig也不见得只有一个。”
“这……是地下夫人吗?”
“也不是。所以我说,这很难用中文表达。不过任何人与他的gig之间不会作承诺,好聚好散,女朋友就不同了,那会比gig的层次更高一些。”虽然换女友其实也满简单的。
晨晨怪瞪,听不懂这含糊笼统的关系。
“总之,就这样了。”喝口花茶,有些凉掉,但她无暇介意。
“那有性关系吗?”
“什么?”没听清楚。
娉婷这一故作茫然,令晨晨震惊:有!她甚至完全理解到娉婷一直闪闪躲躲的真正含意是什么。
gig就是性伴侣;除了性之外,不需承诺,不需彼此约束,纯粹建立在关系,甚至不需浪费力气像对女朋友那般的交心。这才是她在这里的真正定位?啊,那女的是gig,不是朋友,跟你一样。晨晨的脑门爆胀,瞬间涌入凌乱的记忆。真实的状况,巨浪来袭般地冲垮了她一个人涂鸦的美梦。
性伴侣,原来杨的家人是这样看待她的,怪不得杨的弟弟会笑说这总比哥哥是个同性恋者来得好,怪不得杨的妈妈不希望家里的其它人与她亲近,怪不得杨这里的佣人第一眼看到她时笑意暧昧。
杨怎么都不向她作点表示?都不打算跟她求婚?那他带她回来作什么?
他没有这个习惯。
啊,对了,杨没有要带她回来,是她使计诱他带她来的。她使了什么计?用什么来诱他的?
晨晨,我当然希望你幸福,有个美丽的恋情。只是你现在被……冲昏了头,误以为自己是在谈恋爱。
被什么冲昏了头?被什么冲昏了头?
剧烈的领悟,将她全然击倒,瘫软在藤椅上,撑都撑不住。她总以为,他的臂弯就是她的归宿,他的胸膛就是她安歇之所。但这些幸福的错觉,全建立在什么之上?每次他吻她、他搂她、他宠她,她都认为那是爱。他一定是因为很爱她,所以那样缠绵地吻她。他一定是因为很爱她,所以才跟她上床。他一定是因为很爱她,所以始终离不开她。
但,没有,他从来没有什么始终离不开她。他现在不正是忙着要离开吗?有了正事,就轻易地把她丢一旁,死都不肯让她涉入他的工作领域。因为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上床?
不对,是大家都不了解她和杨!他们之间不是这样的!
杨,你还是没变。
娉婷那时的笑,那时的艳,那时的挑逗,那时的熟练。她早该解读出娉婷和杨关系匪浅,只是她本能性地拒绝承认:她一定是想太多了,不可能。
为什么?她凭什么这么认定?
杨要走了,那她呢,她要怎么办?要去哪里?
随你。
他答得好草率,好像有她没她都无妨。可是对她而言,一旦离开他,天涯海角都一样:都没有他。他都不为她稍微犹豫一下?有没有丝毫不舍?她为他什么都不顾了,全然丢下,忘恩负义也罢、自私自利也罢、不负责任也罢,她什么都不管了,只为他。如果你想继续待在这袒,也可以。待在没有他的这个家里,做什么?她怎么又沦落到只能目送他远去的背影?这样的光景,她看过多少回了?为什么她人也给他了、心也给他了,最后换来的仍是一样的背影?
她在他心中,到底算什么?她还要再被这椎心刺骨的迷惘折腾多久?
夜愈来愈深,星愈来愈明。在高级地段的热闹大道旁,看似公园的浓荫,是豪宅与隐私的掩护,深不可测。彷佛亲近,又甚疏离。
宽阔的外廊,有风拂动树梢的微响,飘来隐约而遥远的浮华喧嚣,沿路过滤,最后只剩虫鸣,围绕在长廊外孤寂瘫坐的身影。
只有她一人,幽幽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