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扁?」她柔和地盡量細膩以待。「你有什麼事要對我說嗎?」
他不語,空茫地凝望滿桌冷掉的美食。
穆蘭也不便逼他,等他想說的時候再說吧。但她還是忍不住在離去前輕柔叮嚀——「你想找我的時候,盡避來找我。就算你沒有任何畫卷可以帶來向我兜售,我還是很歡迎你來找我。」
剩下的,就是她一個人的戰斗了,一場毫無勝算的拚搏。
「等一下。」小扁陰沉的低喚止住了穆蘭的腳步。「如果你想對抗那些牛鬼蛇神的邪咒,就帶我師父的畫卷去。」
「日光山人的畫卷?」
「帶有落款的。」若無師父的名號簽在上面,那就只是幅普通的三流畫卷。「有我師父落款的畫,具降魔伏妖的作用,或許能替你擋開對方的法術。」
可是該怎麼用法,小扁卻沒說。
她該怎麼辦?既不曉得那位假表嬸是誰,又完全探不到朱雀的來路,再進宮找二姊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她又完全不懂什麼咒術……怎麼辦?
她在自個兒房里的小書櫃前苦思,眉頭蹩得高如小山。
朱雀這個危險人物是她引進宮里去的。她就必須負起責任,不能任他在宮中得逞。可是……她該如何挽救局勢?她什麼線索都沒有、什麼也不會,如何阻止朱雀不知名的陰謀?
她茫然注視一地散亂的畫卷,突然間,由日光山人龍飛鳳舞的落款字句閃出靈感,當下采取行動。先是送一幅給二姊,再托阿瑪進呈一幅給皇上。然後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茫然數日,依舊一愁莫展。
「你這幾天是怎麼了,心不在焉的。」
穆蘭鈍鈍地回神。「什麼?」
「蘭格格,若不是咱們額勒春少爺脾氣好,您這心不在焉可會給自己惹禍上身喲。」一旁陪同主子作客的太監細聲笑道。
「別胡鬧!」粉白俊秀的貴公子輕斥。「穆蘭,我看你最近魂不守舍的,是在為慈善堂的事煩心嗎?」
「說正格兒的,你這點子實在出的好。替民間的棄兒及乞兒們開個慈善堂,妥善收容照料,比讓他們成天晃蕩作惡、乞討偷盜要好的多。只是,你一個女孩子家,實在做不來這麼大的事。」他神態優雅地把玩著精巧的蟈蟈罐。
會嗎?她現在早就籌備的差不多啦,怎會做不來?
「所以我想還是出手幫你比較好。」
「不用了,我……」
「我昨兒個就跟皇太子提了這事。他也覺得這點子不錯,決定出面包攬,也馬上奏到皇上那兒。你猜,結果如何?」
苞皇太子提這事!還奏報給皇上?這是在搞什麼呀……「皇上歡喜得不得了,公開贊揚皇太子仁心純厚,不愧是他屬意的儲君人選。穆蘭,這回你的功勞可大了,皇太子說要好好謝謝你呢。」
「這……」普普通通的一件事,何必搞成這麼大的局面?
「你又要怎麼好好兒謝我呢?」
「謝你?」
「若非我在皇太子面前推薦你這主意,你哪會得到如此大的功勞?」
穆蘭僵硬地回他一笑。
她知道額勒春在開玩笑,想逗她高興。可是他對她越好,就越令她心虛。額勒春對長輩們內定好他倆婚事的事,似乎相當滿意,可她一點也不願意。他太溫柔、太貼心,斯文周到得令她窒息。
他簡直和善到今她備感壓力。
「穆蘭,我希望你能真心地拿我當自己人看。」他慨然輕嘆道。
「啊……有啊。」
他搖頭,柔聲響應,「我始終感覺自己在你面前只是個客人。」
她尷尬地保持沉默。這時再否認下去就真的太虛偽了……「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嗎?或者希望我改進什麼?」他誠懇輕問。
「我…反倒想問你,你究竟看中我什麼?」以他的條件,不差更好的福晉人選。
「我不會故作清高地說是看中你知書達理的性格,但我實在受夠了滿洲格格們的剽悍。你的氣質跟我比較進,都不喜歡鬧,也懶得爭什麼,平平淡淡的過日子,安安靜靜的做事。當然啦,你百看不厭的臉蛋也是原因之一」他眨了眨右眼。
她寬心一笑。「你很會安慰人。」
「是你不了解自己的魅力。」
魅力?她的表情象是從沒听說過這個詞。
「算了。」這樣也好,勝過她拿自己的美貌去征服男人。「我跟人約了去看戲,不能久留,記得下個月初九的花糕宴,我們得一道向嬪妃們請安。」
爆中每逢重陽都設花糕宴,總不忘點名穆蘭赴宴。或許是因她貌似早夭的小鮑主,或許是大家體貼皇上失去亡女的心情,也或許是她溫吞的個性很合宮中嬪妃的胃口,讓她活像皇上嬪妃們的掌心寶貝。
但,對她而言,只覺得好累。
「為……為什麼我們得一起赴宴?」萬一人家把他們看作一對可怎麼得了——雖然他們遲早會是。
額勒春疲憊一嘆。「算是幫我一個小忙吧。皇上近來對我誤解越來越深,好象認定了皇太子不學好是因為我帶壞了他。其實皇太子的事我哪有權干涉,我只是他堂哥,他卻是未來的皇上,向來只有我听他的份,他豈會听我的?」
「你可以跟皇上說明白呀。」
「就算尊貴如皇上,對于兒子的事他仍舊是個普通的父親,千錯萬錯,不會是他兒子的錯。所以,我只好靠你,替我撐撐場面了。」皇上對他再有意見,也舍不得在穆蘭面前弄僵局勢,傷了女娃兒嬌柔的心。
唉,豪門貴胃間盤根錯結的復雜利害關系,她這輩子恐怕是擺月兌不掉了。
送走額勒春後,她無奈地收拾起自個兒的東西,略略瞟到屋里他忘了帶走的兩名侍衛。
「你們也退下吧,跟額勒春少爺回府去。」
當她背過身去整理桌上散亂的詩稿時,一個意念霍然閃現︰侍衛應該守在廳門外,怎會站在她的堂屋里!難道是……她駭然猛地轉身,不見那兩名高大的侍衛,但見一只巨掌火速撲襲而來,凶狠地掐住她的頸項,企圖直接施勁箝斷她的頸骨。
穆蘭眼前一片黑旋星光,脖子上殘暴的勁道截斷了氣息與聲音,使勁之猛,令她完全無法站立,幾乎被騰空箝起。
「朱雀,她還有利用價值。」另一名侍衛淡然出聲。
可是比起她難得的高度利用價值,朱雀更恨有人中途破壞他的行事。他不能容許絲毫差錯,更無法接收些許閃失。
「朱雀!」那人鄭重警告。
「你以為你在皇上和貴妃那兒玩的小把戲很了不起,是嗎?」他咬牙低吟。
救命……她的脖子、她的呼吸……突然逼近的死亡讓她看不見任何東西,听不見任何聲音,她雙瞳發直,渾身戰栗,生死的交界全凝結在喉頭上。
「朱雀!」情勢頓時無法收拾,「咱們說好是來談判的!」
「這就是我的談判!」他捏緊了掌中細弱的頸項,瞠目怒視穆蘭渙散的雙瞳。
「你這是干嘛?」那人煩到有些火了。「事情有嚴重到這種地步嗎?」殺了穆蘭,他們要到哪里再去找如此珍貴的一顆棋子?」
無所謂,失掉這顆棋子也勝過任務上的敗筆!朱雀冷冽地將所有情緒箝入掌心。等他宰了這小妮于再說。
他不在乎。已經沾上污點的完美戰績,再多添一記敗筆又何妨。
「我拜托你,快點冷靜下來,否則事情就無法收拾了!」
「你之前明明只說來探究事實的?」
「你清醒一點!」
「你有沒有在听我說話?!」
朱雀!
忽然間,他被穆蘭死凝雙瞳中的無聲呼喚怔住,錯愕于她眼眸中投映出的猙獰面孔。她看他,彷佛初次見面那般專注,那般認真而執著地凝視著他的一切。他剛烈的濃眉,深邃的眼,他的長睫;他高挺的鼻,傲慢的薄唇,深刻的輪廓。她看他,彷佛天真的孩子仰望繁星,那般憧憬,那般傾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