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如此看待要殺她泄恨的人……倏地,穆蘭如斷線木偶般自他松開的掌中癱倒在地,雙眼瞠得老大,毫無氣息。
那人立即越過寂然仁立的朱雀,扶起穆蘭,檢視脈搏與鼻息,趕緊在她背後的穴脈發勁,讓她咳地一聲吐出了氣。緊接而來的,是她喉頭受創的連續重咳,咳得涕泅縱橫。
她渾身戰粟地退坐至桌腳後,淚水無法控制地隨著咳聲不斷奔流。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這里是她的家、她的院落,為什麼她會受到如此待遇!難道沒有一扇門擋得住危險的不速之客?
「你究竟在宮里玩了什麼把戲?」
朱雀陰冷的輕柔低語嚇得她更加慌亂地退到桌底下,看都不敢看他。
猛然爆出的砰聲巨響,伴隨穆蘭驚惶的叫嚷,與被朱雀一掌就打飛出廳門的沉重紅木桌一同砸在院外地上,殘破不堪。沒了大桌掩蔽的穆蘭,無助而恐懼地坐在地上抬望他,想退到某個安全的地方,卻發覺全世界似乎都已淪入他森寒的統治之下。
「還躲什麼呢,何不直接面對我?」
穆蘭極度畏怯而又氣憤地含淚回視。他的優雅、他的淡漠,底下包藏的根本是凶殘的邪魔面孔。
朱雀雍容而閑適地高高睥睨著,醉人的雙眸冷地沒有一絲溫度。「為什麼出手破壞我的好事?」
「我沒有……」
「皇上和貴妃那兒的日光山人畫卷,你怎麼說?」
「那是我送的,可是,我並沒有破壞……任何好事。你在做的……是壞事。」
「你有資格評判嗎?」
「有,而且……我比誰都有責任干涉。因為你是在利用我……去作你的壞事。」
他忽然犀利地冷眼瞪看她那副明明怕得要死,又頑強不肯屈服的德行,他的氣焰就更加肅殺逼人。整座廳堂宛如陷人寒冰里,半晌凝結不出任何聲息。
「好膽量,正義姑娘。」
穆蘭不敢響應,怕得連喉頭都抽緊。
「你以為你很厲害是嗎?」他僅以眼神透露出難以察覺的冷笑。「那你就來干涉吧。看是我破壞的力量夠大,還是你挽救的速度夠快。」
穆蘭愕然瞠目。他在說什麼?
「朱雀……」和他同來的那人快被失控的場面煩死了。「收拾一下殘局吧。」
門外早圍著一群聞聲而來的僕役及婢女,不知所措地望著屋內亂局及兩名奇怪的陌生男人。
「收拾?」朱雀孤冷地旋身就走,哼然輕屑。「交給青天大小姐收拾就行。」
「慢著……你……」在別人家里居然如此橫行霸道!可是朱雀霍然回眼冷膘時,又懾得她嘩口戰栗。
「等你正義俠客的游戲玩夠了,我再來收拾你。」
第四章
可怕的夢。
等你正義俠客的游戲玩夠了,我再來收拾你。
夏日午後,詩社的格格小姐們全聚在水閣里,婉轉的談笑聲在綠蔭後咬織成一幅優閑的風景。穆蘭獨坐一旁,貪婪享受著現實生活中的靜謐與安全感。
夢里的大阿哥敵意好重,一點也比不上現實中的他溫柔。可是溫柔中的那份詭至氣息,倒與夢中相同。
她忽然警戒起來。對自己的哥哥有大多椅思妄想,實在不應該,看來她努力這麼久,還是沒徹底改掉這惡習。不過,夢中的他可以輕易地轉變身分。現實中的他,有沒有可能也不是她真正的哥哥?
「穆蘭,又在想朱雀哥了?」
穆蘭倉皇起身,羞紅了慌亂的臉,過分激動的反應惹來水閣里所有女孩的矚目。
「坐下來談。」白蓮鎮定而閑適地輕搖團扇,挽救了她的不知所措。女孩們也回到各自的話題,方纔的異狀猶如船過水無痕。
鎮定一點,別老這麼容易大驚小敝。穆蘭神魂未定地自我警惕著。
「今兒個又是朱雀哥送你來的嗎?」白蓮故作沉醉地翻閱腿上擱的漱玉詞。
「大阿哥最近盯我盯得很緊,因……因為我被阿瑪禁足在家,是他替我講情我才有機會出來參加詩社,所以他必須……」
「你這講話吞吞吐吐的毛病,怎麼仍舊一無長進?」白蓮無力地長嘆。
穆蘭不多作聲,垂眸靜默。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接納她的本性,她早已明了這點,所以適時收斂、隱藏自己,成了她的看家本領。
「我看你還是早點和額勒春少爺完婚吧,否則你永遠無法對朱雀哥斷念。」
穆蘭慌了。「我對大阿哥並沒有……」
「我已經很努力地替你掩護,但我沒把握還能繼續替你遮掩下去。」白蓮鄭重地抬眼望她。「你們實在是一對很奇怪的兄妹。」
這話如同一道猛雷劈進了穆蘭的腦門。
「你一直很努力地隱藏,我們早看穿了也不好意思說破,只好一再地在別人面前替你擋著,但你自己多少也要警醒些。」
我們?福心也看出來了?
「穆蘭,你何不對我坦白你的心事呢?你真的有把我當朋友看嗎?」
「我很想說,我……很久以前就想找個人吐露。」可是事情怪誕得讓她也不知該從何起。
說她在大白天里就遇見一再重復的詭橘異象?還是說大阿哥緊迫而周密的監視?或說他每日逼供她夢境為何的荒唐行徑?抑或是說她天天夢見的熟悉情境,那段看似前世,又宛若今生的鮮明記憶……「穆蘭!」白蓮有些擔憂地深瞅她。「你臉色好難看,要不要我們先回你家去!」
「不……我不想這麼快回家。」和大阿哥待在同一處讓她簡直喘不過氣,壓迫感太重了,還有雜亂交錯的現實與幻覺……「白蓮,我懷疑……我可能有點瘋了。」
「胡說,你只是近來有些心神不寧,一定是沒睡好的關系。」她柔聲安慰著。
「可是我……」
「我覺得,最大的關鍵還是在朱雀哥。」她感慨地握著穆蘭冰涼的小手。「坦白說,若我有那麼一個英武俊美的兄長在身邊,我恐怕也很難把持住自己的心思。」
穆蘭心頭沉重的烏雲豁然開朗。白蓮也這麼想嗎?
「再說,朱雀哥又不是個僅僅外貌出眾的男人,那麼強烈的性格和魅力……」想著想著,她都不禁酣然一嘆。「雖然我看中的夫君對像是巴英,還是會忍不住被朱雀哥吸引。」
「但你最後仍會選擇我弟弟?」
「那當然,迷戀是一時,成親卻是一輩子。我還是會努力嫁進你家去,正如你最後還是得嫁給額勒春少爺。」
穆蘭陡然失落。
「你不會怪我話太直吧?」
「不,當然不會。」她疲憊一笑。「白蓮,你作事條理好分明,一點都感覺不出我們同年紀。」
「造化作弄人啊。」她無所謂地斜瞟水面蓮葉。「生在貧窮的書香門第,憑骨氣是活不下去的。或許有些人會很瞧不起我,但瞧得起我又怎樣,他們又不負責養我。瞧,若不是靠著你有錢有權,我們能這樣悠哉地談詩喝茶聊聊天嗎?」
「白蓮,那個……」
「嗯?」
她想了想,還是毅然決定說出口。「我從沒有瞧不起你。」
「我知道,否則我也不會跟你在一起。」
穆蘭笑得好開心。她好喜歡白蓮,清秀又聰明,是詩社中的第一才女,卻從不以她漢人優越的文學素養傲視他人。雖然白蓮努力討好巴英只是為了嫁迸權貴門第,她還是好敬佩白蓮,好希望她快點成為自己的弟媳。
「這樣,關于朱雀哥的事,你有沒有想開點了?」
穆蘭的好心情一下就給僵住。
「你要知道,你的態度會影響到他的反應。你越表現得為他著迷,他越是會強烈地吸引你,這就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道理。我這外人不該跟你說這些的,但上回看他抱起昏倒的你回榻休息時,我覺得那氣氛讓我不能再沉默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