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于她的義正詞嚴,應滕德幾乎可說是雲淡風輕,他起身按掉游戲主機的電源,再關上電視,讓書房回歸安靜。
「我沒生氣,也不會要你離職,你若喜歡那份工作就繼續去做,養花養狗養跳蚤的事,我可以另外請人代勞。」
一方火氣霎時被萬噸冷水灌熄,連半點煙灰也不剩。
她只能愣呆愣呆地微張著嘴,手里那張潑婦罵街的小抄飄呀飄地滑落到腳邊也不自知。
「你……沒生氣?」她不確定地問。
「沒有。」
「也不會強迫我離職?」
「不會。」
「更不準備很小人地用權勢扳倒我工作的咖啡店?」
「不準備。」
那……那她還有什麼好吠的?
所有的吵架癥結都是子虛烏有,爆烈的導火線全都在起點就被人給熄滅,這場架哪還吵得起來?再鬧下去只顯出她的無理潑辣。
「喔……那……謝謝。」原本要說的話全失去了方向,她只能艱難地轉換成感謝詞。
「不用客氣。」應滕德淡然道,栘開落在她臉上的目光,瞟向牆上指著十點的時鐘。「你剛回來?」
「嗯。」
「吃飯了嗎?」
「在店里吃過了。」君清晏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地發了他一頓脾氣,回答得有些氣虛,「你呢?」
「我下去讓張嫂替我下碗面。」
那就是還沒吃了。「老公,我買了個蛋糕給你吃。」她連忙遞上十寸大蛋糕,帶著求和的笑容。
應滕德沒多說便接下蛋糕,「我去請張嫂泡杯咖啡,你去洗澡吧,上了一天班也夠你累的,洗完再一塊下來吃。」他轉身便走。
「老公——」
應滕德的身影消失在門扉之後,沒因她的輕喚而回頭。
就算應滕德真的回頭,她也不知該說什麼……
她只覺得,應滕德看來好落寞,標準言情小說里被惡狠狠欺陵的小媳婦樣。
落寞——
是的,這兩個字是應滕德現下心境最貼切的寫照。
她從不真切的笑容,只是不斷提醒他,這場婚姻的本質兩人都該心知肚明。她說得對,這場婚姻是交易,一場她願打、他願挨的交易,而兩人從中所獲得的,只有「應家長媳」及「君氏企業的穩固」,若要求更多都是違反游戲規則,都是貪得無厭的奢求……
所以他的落寞是自己討來的苦頭,他的落寞是在懲罰著他的妄想。
應滕德自嘲地笑著,用著他最擅長的笑容。
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即使,他是如此的心甘情願。
第五章
君清晏在流理台前清洗著咖啡杯,一雙失了神的眼眸直勾勾地望著嘩啦啦的流水,第四聲輕嘆不自覺逸喉。
空蕩蕩的店里只有她一人,老板今天突發奇想,收拾簡單行李飛往日本,只因為他昨天看了電視上的美食節目,想品嘗道地的日本「沙西米」和拉面。早上一通急電,將咖啡店全權交付給她處理。
真敢,也不怕她卷款潛逃。
思緒回到水龍頭上,第五聲嘆息又起。
她的嘆氣不是因為上班的無聊所致,更不是老板無情拋下她,自己去享受日本之旅,而是她那「親愛的老公」……
「晏晏!」
玻璃門上的迎客鈴才響,伴隨而來的親昵呼喚又輕易蓋過鈴聲。
「阿霽?你怎麼有空來?」
「奉老爸老媽之命來看看你有沒有成為受虐兒。」
阿霽——君清霽,是君清晏的寶貝弟弟,年齡比她小兩歲,兩人有著極為相似的五宮輪廓,光憑一眼便能認定他們的血緣關系。
「你看起來很好嘛,也胖了一點,那這盅老媽炖給你長肉用的補品就由我代勞啦!」
「你想得美。」君清晏搶過補品,先大灌一口,其余的準備等回應家後再熱來喝。
「來杯摩卡慰勞你弟弟先。」
「一百二。」
「什麼?!你還跟我收錢?」天理何在。
「店老板又不是我,而且你是今天唯一一個客人,你這杯咖啡錢我是收定了!」她才不會拿店里的東西來豢養「外戚」咧。
「我就知道。」君清霽沒好氣地掏出錢,「喏。那送一塊黑森林蛋糕給我?」
「六十五元。」
「耶?!」
「我請。」君清晏自櫃內夾出蛋糕裝盤,遞給他,並且從自己皮夾中抽出百元鈔,完全按照正當交易的程序來。
她知道老板總是隨她取用店里的任何東西,但店里生意已經冷清到極點,若連她也吃定老板,那麼「戀曲」倒閉是指日可待。
「謝啦,老姊。」
「阿霽,你好像瘦了些?」她取出精致骨瓷咖啡杯。
「我兼了三份家教嘛。」
「你缺錢用?」
君清霽塞了好幾口蛋糕,「也不缺啦,只是以前自己打工的錢自己花,現在我想多拿些錢回去……你也知道,老爸老媽過慣了那種生活,一下子回歸到薪水階級對他們的打擊不小,也因為由奢入儉難,家里有些不必要的開銷還是掛在那里,所以我才想幫忙分攤。」
小小蛋糕在銀匙兩、三下來回間便消失無蹤。
君清晏又遞了塊楓糖藍莓口味的蛋糕給他。
「吃吧,老姊請的。」
君清霽難得靦腆,輕輕點了點頭,繼續埋頭苦吃。
「改天把你的銀行帳號抄給我,我以後將咖啡店打工的薪水匯進去給你。」君清晏動手開始沖泡摩卡咖啡。
「為什麼?」
「分攤家計呀,家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我也有責任嘛。」君清晏笑道。
「但——」
「你忘了我現在有老公養?而且這個老公還是咱們的債權人。」
君清霽先是沉默,似乎思索著該如何發問,他咬咬銀匙,下了決心挖老姊隱私,「晏晏,姓應的對你好不好?」
「你不是說我看起來很好?你瞧我有消瘦憔悴還是滿臉淤青嗎?」她笑問,不待他回應又道︰「應滕德要的是一個妻子,而不是出氣筒或受氣包,他也不以凌虐人為樂。」
她和應滕德之間,比較像受虐兒的人是他吧。
打從那天她拋下他來上班開始,隔天她一樣一早就起床上工,而應滕德仍在四天蜜月的休假期中,但在她醒來之前,應滕德便不知醒了多久,像尊石雕一樣靜靜地站在落地窗前。
他開口說要送她來上班卻被她婉拒,她打心底不希望讓應滕德知道太多關于「戀曲」咖啡店的事,因為她很害怕……怕應滕德會使手段來打壓老板畢生的心血,就像當初她從父母口中听到那些其他企業對君氏所做的一切。
她想,應滕德看穿了她的心思,所以他才會在牽起淺笑時添了不被信任的漠然。
那時他的表情,在在指控著她的鐵石心腸,害她連虛假的離別吻都沒有勇氣烙在他唇上。
這也是她今天嘆氣的主因。
「但是你們不是因愛結合,你們的婚姻只不過是場——」
「阿霽,噓。」她的食指抵在自己唇瓣前,「話只要不挑明了講,便還有作假的空間,足夠我苟延殘喘地維持假象。」
況且,應滕德待她的確不錯,與她當初在嫁入應家之前所演繹的胡思亂想全然迥異,她以為他會虐待她,並以自大的帝王主人自詔,盡其所能地羞辱她,將她貶低成為錢賣身的女人,用應家的財大氣粗壓死她這個平民小女子……
但,他沒有。
他對她,就像在對待一個妻子一樣,不同于其他夫妻的地方只在于他們沒有談過戀愛,沒有足夠甜蜜的愛情回憶供兩人分享……
她敢打包票,應滕德不會是個好情人,卻可以是個好丈夫。
或許她沒有機會與他戀愛,是因為若談了戀愛,兩人只有走上分手一途,偏偏他們又有夫妻的緣分,所以月老只好直接讓他們跳過了戀愛過程,直奔夫妻關系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