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他十歲,他十五,還不太明白,何以才相識不久的一段友情,怎會滋長得如此迅速?
爾後祝晶回想起這段的日子,懷疑是因為在他們第一次分別之後,他便等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必定是等待,讓他的感情沉澱到心底深處,這段友情才會變得如此深刻。不然,沒有更好的解釋了。
「就是你嗎?」一個稚女敕的嗓音在呂祝晶身後響起。
抱彥個頭高,越過祝晶的肩膀望去,見到一名蓄著一片短短劉海的小泵娘好奇地躲在大門後頭,偷瞧著他們。
「小春?」祝晶回過頭去,環抱住抱彥的雙手自然地松開,臉上的表情一瞬間有點像是……羞澀?
井上恭彥沒注意到呂祝晶表情的變化,他笑問︰「這是誰?」好個可愛的小泵娘,有雙天真無邪的眼楮呢。
小春依然站在門後,像是在等祝晶向恭彥介紹她,她才能大方走出來,全然沒想到自己該為自己偷窺的行為感到抱歉。
祝晶看了小春好半晌,突然間不知道該怎麼向恭彥介紹小春的身分。
爹決定要收留小春的時候,他不在家;等他回到長安,發現家中多了一個人吃飯時,小春已經開始喊他「小鮑子」,把他當成主子了。
這些稱謂上的瑣事,他們沒仔細理會過。鄰居見到小春時,也不曾將這丫頭當成僕人。那麼,在這個家中,小春該是什麼人才好?「先去後頭洗把臉,小春。」祝晶領著恭彥走進屋里,拍了拍小女孩的臉道。可小春全副心思都放在祝晶身邊的「那個人」身上,帶著好奇與欣羨的眼神膠著地無法移開。
她好想知道,為什麼「這個人」可以被小鮑子這麼深刻地惦記著?
是因為他很好看嗎?或許吧。他很聰明嗎?或許吧。還是因為有其它緣故?真想知道要怎麼做,才能被小鮑子那樣地放在心底啊。
見小春還不動作,只是一味傻氣地瞪著恭彥瞧,祝晶感到有些好笑地說︰「妳究竟在看什麼啊?丫頭。」
這問題的答案,恭彥也想知道。因為小泵娘看他的眼神,非常直接,像是想挖掘出什麼大秘密似的。
可小春只是瞪著恭彥,頭也沒回地說︰「小……公子,你不也還沒洗臉?」
祝晶這才想起自己確實還沒盥洗。臉一紅,連忙拎著小春往後院走去,準備打水洗臉。走了兩步,又回頭說︰「恭彥,你別走,跟我們一道用早膳吧。」他猜想井上恭彥一大早就出現在他家門口,必定還沒吃過早飯。
見恭彥點頭了,祝晶才放心地將小丫頭帶往後院;待要跟上,突然想起還沒回答剛剛恭彥的話,腳步連忙停住。「啊,對了,小春她是……嗯,我妹妹。」妹妹?恭彥不認為是。去年在海舶上時,祝晶曾說過他是家中獨子,還羨慕他有兄弟呢。
抱彥是井上家的次子,有四個兄弟。家族中的其它堂、表兄弟約略數來,也有十來個。因此,他的成長歲月並不孤單。
小春不是祝晶的親妹妹。可是當他看見小春因祝晶的話而眼神發亮時,他露出微笑,走到小春面前,矮,和善地說︰「很高興認識妳,小春。我是上恭彥,祝晶的朋友。」
躲在祝晶身後的小春只探出一張小臉,她訥訥地看著井上恭彥那張誠懇的笑臉。好半晌,她垂下肩膀,低下頭。
又過了半晌,當她重新抬起頭時,已經強迫自己接受眼前這個人比她更早遇見她的小鮑子的事實。
「好吧…」小丫頭不太情願地道。
抱彥應該要不懂的,然而他發覺他竟然有一點明白小春的意思。
反倒是祝晶露出納悶的表情。「呃,你們倆……」在交換什麼秘密啊?然而恭彥和小春似乎不打算回答這問題,在向彼此鄭重地點了點頭之後,他們一起轉過臉來,對祝晶綻開一抹無辜的微笑。
當下,呂祝晶唯一的念頭是︰這天地是不是要顛倒了?怎麼突然間,他不再是掌握局面的那個人?
在那之後,井上恭彥不曾向呂祝晶解釋過當時那微笑的含意。
他將貼身收著的短笛還給祝晶時,見祝晶極為珍愛地撫過笛身,而後貼身收起。想起呂校書的話,他問︰「這笛子對你來說,很重要吧?」
祝晶開朗的眼中一瞬間閃過一抹晦暗,隨即咧開嘴道︰「嗯,很重要。對了,恭彥,你會吹笛嗎?」不待回答又喃喃說︰「可惜我不會呢…听說這笛子的音質很清透,如果我會吹的話,就能听見很好听的笛聲了吧……」
抱彥不會吹笛,可是他看著祝晶有些憂愁的表情,突然希望他會。
「你有听過這笛子發出來的聲音嗎?」
祝晶依舊低垂著眼。「我應該听過的…可是…我忘記了…爹說娘以前都會吹笛安撫我入睡,可是我卻怎麼都想不起來呢……嘿……」嘴角扭曲地笑了笑,有點刻意地咧開嘴,拍了拍後腦勺道︰「瞧,我記性真不好啊。」原來是祝晶娘親的遺物。恭彥猛然理解。那是他第一次看見祝晶露出這麼不快樂的表情。
原本想安慰他的,但祝晶抹抹臉,硬是擠出一朵笑容,像是想把悲傷的事情忘記,那使他心里那些粗糙的安慰哽在喉間,說不出口。
看著祝晶是如此努力地想要快樂,他心里隱隱浮現一種想法,好希望他真能夠一輩子無憂無慮地生活下去。
除了燦爛的笑容以外,祝晶臉上不適合掛上其它的表情呢。
于是,恭彥配合著他,只說︰「笛子很漂亮。」
稍後,井上恭彥告訴呂祝晶,十天後他就要入國子監的四門學館就讀;在正式拜師入學以前,希望可以跟祝晶一起好好看一看長安。
祝晶雖然樂意,但是……「十天?這麼快?」
到慈恩寺賞花的路上,兩人一邊看著街上風景,一邊閑聊著。
拒絕讓小春同行是對的。因為慈恩寺在晉昌坊,距離永樂坊有三個坊區的距離,並不算近。但因為不趕時間,所以兩人一會兒坐上好心路人的牛車,一會兒又下車步行,沿路看著長安的人與景,說說笑笑往晉昌坊的方向走去。
長安坊市和街道是棋盤格局,即使是初來乍到的人,只要稍微有一點方向感,大多能輕易辨識出所在的位置和方向。
抱彥一邊看著熱鬧的大街,一邊說明︰「嗯,阿倍和吉備會進國子監的太學就讀;我身分較寒微,所以朝廷安排我入四門學;玄防已經得到皇上的同意,可以在國內的所有寺院學習,他打算先到傳習密宗法門的大興善寺參訪,之後再到慈恩寺……」
祝晶听父親說過,國子監是大唐最高學府,掌國子、太學、四門、律、書、算等六學。當朝官員,以科舉進身者,不出自長安、洛陽兩監
的,甚至還會遭到鄙視;因此一般有意仕途的人,多會想盡辦法入監就學,取得學籍。
前三學的入學門坎是依據學子家世背景的高低來決定的。一般國子學只收王公貴族及三品以上文武高官的子弟;太學生也多只接受五品以上的官家子弟;而四門學則接受品第稍低一層級的官家子弟。其中太學和四門學都接受外國留學生的就學申請。律、書、算學因為是專業技能,仕途出路不佳,少人學習。倘若是他呂祝晶,以他爹正九品的官職,也許連四門學都進不了哩。雖是讀書,好在國子監的管理不算非常嚴格,未來要見面並不難;國子監所在的務本坊距離永樂坊也不遠,因此他也就沒有很抗拒恭彥就要入學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