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恭彥他本來就是個留學生啊,不入學,難道成天在長安街上游手好閑?
祝晶一邊想著、心事,一邊听恭彥又說︰「這幾天,大使們已經開始在東西兩市采購要帶回日本的禮品,他們最多會在長安停留兩、三個月,之後就要回國了。」
走過一條十字街的時候,迎面街上有人騎著幾匹強壯的馬兒急馳過來。
抱彥連忙將祝晶拉向自己,兩人貼站在坊牆邊上,看著急馳的馬蹄揚起一陣塵埃。
祝晶因他保護性的舉止笑了出來。「恭彥,別怕,街道很寬敞。」
雖然道路上人、牛、驢、馬爭道,甚至還有往來西域的駱駝飛馳道上,但還沒听說有人被撞死的。
抱彥怔了一下,才點頭道︰「街道是很寬敞,可是剛剛那些馬跑得好急。」
「你們平城京沒有馬嗎?」祝晶問。「在平城京里,朝臣們大多乘坐牛車,速度比較慢。」因此當他看見長安城里為數不少的馬匹以飛快的速度在奔馳時,心里難免有一點緊張。
尤其祝晶老是走在他的外側——他已經將他拉回來好幾次了。
祝晶了解地拍了拍好友的手臂,再次說︰「嗯,沒事沒事。」剛剛講到哪兒了呢?啊,講到日本大使們幾個月後就要回國的事。「所以,不要緊嗎?」
「你是問,以後就只剩我們幾個人留在長安學習,不要緊嗎?」恭彥輕聲詢問。
見祝晶點頭,恭彥柔著目光,搖頭說︰「不要緊的。我會拜托藤原大人替我送信回家報平安。我很高興可以到長安來,而且,我並不是真的孤單!」
頓了頓,他看著祝晶,真誠地說︰「因為,我認識了一個叫做呂祝晶的朋友啊。所以,不要緊,真的。」
聞言,祝晶忍不住捉住抱彥的手,緊握住。「是這樣啊,我知道了。」
抱彥沒有進一步問他知道了什麼,那已類似于一種心照不宣的體會。盡避他有一點訝異這種互相懂得的心情會發生在他跟一名十歲的男孩之間;但他想,如果這是命運的安排,他並不打算抗拒。他很喜歡祝晶,也相信他們會成為知心的朋友。這感覺幾乎是在第一眼看見他時就已經萌生了。
「你有一雙寶石眼,你知道嗎?」他突然告訴身邊的男孩。
「哈?寶石眼?」呂祝晶沒仔細研究過自己的長相,也不覺得自己的眼楮跟寶石有什麼關連。
但井上恭彥伸出手輕輕拂過祝晶秀氣的眼睫,頗認真地說︰「這是我所見過最明亮的一雙眼楮。」
出乎意料的,男孩臉紅了。
那使恭彥怔了一下,笑著說︰「你在害羞嗎?祝晶,我只是說出真心話啊。」這想法擱在心里很久了呢。
「唔……」祝晶沒有回答。
游人如織,寺地佔整個晉昌坊一半坊區的慈恩寺已近在眼前。
鎊色的牡丹花在寺院開放式的庭園中爭奇斗艷,吸引著游人的目光。
開元年間,人們最愛與高官服色相近的紫、紅等深色牡丹,譽為花王。慈恩寺住持智周和尚深諳栽植牡丹的園藝,使近年來到此游春的人潮不亞于曲江池芙蓉園。他們入了園,與游人一同賞花。恭彥看著花,而身邊的祝晶,看著他。
他們都沒有移開目光。
之後,井上恭彥依循國子監入學的禮制,拜孔廟、觀儒禮後,備妥三樣束修,拜四門學助教趙玄默為師,與其它留學生共同遷進國子監附設的學院里安頓下來,開始了他在長安學習的日子。
那跟呂祝晶預想的不一樣。
原以為井上恭彥入了國子監之後,會有很多時間出來玩耍。
他錯了。有好幾次,他來到位于皇城東南邊務本坊的學館找他,都撲了個空。
井上恭彥不是在學館里上課,就是在國子監附設的藏書閣里讀書,像是讀不倦似的。而即使當他夜里回到學院的宿舍,也因為夜禁的緣故,呂祝晶沒辦法在那時候找他見面。因此,他幾乎沒有機會見到他。
柄子監里有不少官家子弟,勤學的程度遠遠不及井上恭彥。常課以外的時間,這些官家子經常跑去打馬球或參加宴會,全然沒有振作的企圖。也難怪了,畢竟主持教學工作的博士最多只有八品的官職,而多數監生的身家背景,不是貴冑,就是高官,哪里把小小博士與品級更低的助教們看在眼底。
長安城是個多好享樂的地方啊,許多監生甚至瞞著家人,結伴到平康坊狎妓呢。
偏偏,恭彥不懂得玩樂。要他肯稍微隨俗一些,也許見面的機會就多了。
然而,祝晶想,假若恭彥也跟那些執夸子弟一樣成天到外頭玩樂,不思勤學,那他大概會懷疑起自己擇友的眼光吧。真是矛盾。
由于太學與四門學都在國子監里,因此祝晶偶爾也會見到其它日本留學生。
時值初夏,不常下雨,地處西北的長安城空氣開始變得干燥。
這天,是十天一次的旬休日,學館放假,不用上課。
呂祝晶起了個大早,來到務本坊的學院外頭,想找井上恭彥。
同在國子監太學館里讀書的阿倍仲麻呂與其它留學生正在聚頭到東市的書肆里買些書籍。才走出學院,一見到在門口等候的呂祝晶,阿倍連忙招呼道︰「祝晶,好久不見。來找恭彥嗎?」
「你早,阿倍。」祝晶應聲道,又轉頭向幾位他還不是很熟、但見過幾次面的留學生點了點頭。打過招呼後,他問︰「你們今天不是放假?要出門?」
「是啊,我們想去東市買些書。」阿倍回答。
朝廷每個月都提供各國的留學生固定的米糧和基本生活用度,就連一年四季的常服,朝廷也大方提供他們當季的布料以供裁衣,因此幾乎不需要花用到他們從日本帶來的金貝和銀錢。
趁著休假日,有些金錢用度上較為寬裕的留學生,比方說阿倍仲麻呂,就會到市集上買些珍貴的書籍,一方面用來進修,一方面,在日後回
柄時,也能一並帶回日本。
祝晶飛快地張望了下。「我沒看見恭彥,他不一塊去嗎?」
「我前些天有邀他一塊去,但是他婉拒了。」阿倍想了一下,問道︰「他會不會是在等你?」
「是嗎?」祝晶皺起眉頭。「可是我已經個把月找不到他了呢。他最近是不是很忙?」另一名留學生吉備真備昨天還見過井上恭彥,忍不住道︰「他最近看起來有點疲憊。听說晚上也很晚才熄燈,可能是在抄書。」
「抄書?」祝晶看向吉備真備。「抄什麼書?」
「書很貴。」吉備謹慎地措辭。「井上家並不非常寬裕,一本印制精美的善本書往往要百金、甚至千金才買得到,一般我們會以手抄的方式把館閣里的藏書一本本抄下來。」
阿倍點了點頭。「我們平常也會這麼做,但因為我和吉備都在太學館里,所以不太清楚恭彥在四門學館里的學習情況——這樣吧,祝晶,我帶
你進去找他好了。」
「也好。」祝晶感激地點頭道。
柄子監雖然沒有衛士駐守,但畢竟不是完全沒有人管理。
學員們固然可以自由進出,一般人卻得有人帶領才能進入,因此呂祝晶通常是先請人傳話給井上恭彥,才得以見他一面。只是這陣子,即使托人傳話,也常找不到井上恭彥,讓呂祝晶撲空白跑許多趟。
阿倍先請其它人稍候片刻,隨即領著呂祝晶往生員們宿舍走去。
通常一個學院的院落里,都住著同一個學館的生員。當呂祝晶來到井上恭彥所居住的學院時,幾乎已經沒有其它人在里頭了。大多數的生員一早放假後,都迫不及待地離開學院到外頭游玩,或者是結交名流去了,哪里還待得住這狹窄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