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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地方見 第13頁

作者︰衛小游

我原本五月初就準備離開,但我委托當地旅社替我辦的紐西蘭簽證遲了幾天才下來,所以離開的時間比預估的晚了些。

我利用這幾天來寫稿,寫完了就用e-mail寄給公司。有一度我幾乎忘記我來到這里的目的,幸好我終究想了起來。

在紐西蘭我只待了十來天,其中有一半的時間花在拜訪它周圍的小島。

我在澳洲的時候天天曬太陽,卻沒有曬傷,來到紐西蘭時,天氣轉陰,我一時大意忘了防曬,結果才一天光景,我的臉就紅得快月兌皮了。

我是帶著曬傷到印尼的。

這里的赤道型氣候跟大洋洲又不太一樣,它沒有季節變化,只有早晚溫差。

一個多島的國家,著名的觀光勝地峇里島近年已被大量游客攻佔。

當地的婦女原本是果著上身的,沒有穿衣服的她們在自己的島上絕對不會招來異色的眼光,這是個絕對自由的人間天堂。

然而隨著觀光產業興起,大批的游客卻無法用單純的眼光來看待她們赤果的胸脯,女人被迫穿上衣服,以杜絕外地游客的異色眼光。

文明社會向來習慣把單純的東西變得復雜。

許多年前,一個歐洲畫家來到這個島上,驚訝於這片土地的淳樸之美,他替一位照顧他在此地生活起居、名叫波麗的少女繪像,在畫畫的過程里,畫家愛上了她——

我在市集里听到這個故事,講故事的人沒把故事講完就離開了,我試圖揣想畫家與少女後來的遭遇,但發現想得到的都是悲劇性的結尾,便放棄不再想了。

不管畫家和少女後來如何,起碼我對他們的印象是停留在一個男人墜入愛河的純粹喜悅,而不是死亡與分離。

我在島上的休閑飯店住了四天,這四天我最常做的事是躺在潔白的沙灘上發呆和看來來去去的人,猜想著他們來自什麼地方,又為什麼原因而來。

第五天,我將大多數行李和手提電腦寄放在飯店保險櫃里,只收拾了幾件輕便的衣物和必備藥品,便跳上一艘開往婆羅洲的船。

婆羅洲保存著大片原始的熱帶雨林,是不適合在文明社會里生活太久的人們進入的世界。

到印尼之前,我在紐西蘭的醫院里注射了瘧疾的疫苗,希望這能幫助我從雨林里平安出來。

我打算展開一趟原始之旅,但不意味我想染病於此。

我背著行李上了船。這艘船是普通的漁船,不是游艇或郵輪之類的,駕駛員是當地的漁民,我給了佣金,要求跟他們同行。

船並沒有馬上開,問了一個略懂英文的船員,他告訴我,要等另一群人上船才會開。這艘船本來是那群還沒上船的人包下來的。

我走到遮陽蓬下等待,猜想待會兒是誰會來。

有人打開了船上的收音機,音箱里飄出一個南洋女子的慵懶歌聲,懶洋洋的天氣與懶洋洋的情調,令人不禁想閉上眼楮,在隨著海浪擺蕩的小船上飄。

我躺在船蓬下方的一張摺疊椅上,閉著眼,嘗試用觸覺感受溫度和風,用嗅覺感受海的咸味以及在陽光下蒸騰的汗水,用听覺感覺身邊人們雜沓的腳步聲和他們聲音里的情緒——這些是我張開眼楮時所無法感覺到的,我訝異世界竟然有如此多的面貌。

船身在搖晃,或許是因為有一波浪打了過來,硬底的鞋底踩在木造的甲板上,宣告外來客的來臨。

在一聲聲搬運物品的吆喝聲中,我知道我們等的最後一群上船的人到了。

人數不少,我听見幾句英文飄蕩在悶熱的空氣中。

我好奇地睜開眼楮,戴上一頂我剛買不久的大草帽,走向前頭的甲板。

一群高大的外地人搬著沉重的箱子陸續登上船,詢問之下,才知道那是美國某影片制作公司的外景隊,他們制作的影片性質有點像是Discovery國家地理頻道常播的那種。

他們也是要去婆羅洲嗎?他們去那里拍攝什麼?

我好奇地在甲板上張望,大膽地打量著這群年齡大約介於二十到五十之間的外國人。說來好笑,在印尼這個地方,我也是外國人,然而我自己卻沒有身為「外國人」的自覺,看到膚色、發色不同的人種,直覺就將他們劃分歸類。

似是察覺到我打量的目光,一個穿著短袖卡其襯衫和長褲的金發男人朝我投來一個友善的微笑,然後他就走了過來。

「嗨,你好,你看起來不像本地人,我不知道除了我們以外,還有人搭這艘船。」

我用英文說︰「我也不知道,船長大概是認為多載一個乘客就可以多賺一點燃料費。」

「該死,我早知道他們嫌我們付的租金太低。」他笑道︰「我是大衛•道格拉斯,你可以叫我大衛。」

我說︰「我是齊亞樹,是中文名字,你可以叫我『小姐』或是『女士』。」

他大笑出聲,伸出手握住我的,接著紳士地吻了一下。

「很榮幸認識你,女士。」他頓了頓,眼中跳出一抹頑皮,他突然改用中文說︰「不過我懂中文,所以我會叫你『亞樹』,希望你不會介意。你來自香港或是其他地方?」

我笑了,用我許久沒听見的中文說︰「我不會拒絕一個將中文說得如此字正腔圓的金發師哥。嗨,大衛,很榮幸認識你,我來自台灣。」

就這樣,我交到了一個朋友。

旅行有時候會讓人很容易交到朋友,也許不見得知心,但都是非常溫暖的那一種。

大衛很快地將他們其他成員一一介紹給我。這群從二十歲到五十歲不等的男人竟然沒有一個來自相同的國家!

金發的大衛是美國人,舊金山出生,年紀在三十上下。

蓄著一把大胡子,身材像熊一樣壯碩的山卓來自愛爾蘭,今年已經四十六歲,是成員中年紀最大的一個。

皮膚較白、頭發偏褐色的法蘭克年紀只有二十六,比我小一歲,他在瑞士出生,卻在法國成長。

還有一個成員在岸上還沒登船,大衛說這個人跟我一樣是黑發、黑眼的東方人,也來自台灣,不過目前並不住在那里。

所以這個team簡直就是一個聯合國,而且他們都未婚。

大衛告訴我,他們正在為全球各地的熱帶雨林拍攝記錄片,上個月他們才剛剛結束在亞馬遜雨林里的探險,略事休息後便飛來印尼。

他們是一個非常有趣的組合,我好奇地想看看那個最後登船、與我有著相同發色和眼楮的人。

「是史帝夫,他來了。」大衛在我身邊說。

我往大衛指示的方向看去時,史帝夫已經登船了。

他戴著一頂寬邊帽子,身上穿著一件棉質T恤和洗到泛白的牛仔褲,腳上則踩著一雙有多處磨損的短統靴,的兩條強健辦臂被太陽曬得黝黑。

他背對著我跟他的同伴在說話,距離太遠,陽光太熾熱,我拉了拉帽沿,希望能讓視線清楚一些。

大衛突然喊了一聲︰「史帝夫,來一下,介紹你認識一個人。」

史帝夫正在叫船長開船,船開始移動以後,他邁步朝大衛和我走了過來。

他邁步的姿態放逸不羈,寬大的帽恰在他臉上造成一道陰影,在陽光下,我只看得見他那張似乎慣於譏誚的薄唇和下巴。

這個叫作史帝夫的男人讓我不舒服。

我絞著手指,等著迎戰可能到來的攻擊。是的,攻擊。我的直覺警告我,這男人攻擊性太強。

他終於來到我面前,用他的身高帶給我某種壓迫感,我不服輸地仰起下巴,正巧看見他伸手摘掉他那頂礙眼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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