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盡避慢慢等吧。」這是他的回應。
真夠自大的了。男人!
我閉上嘴,又把頭偏開去看窗外的雲。
沉默悄悄降臨在我們之間,我瞧見他戴上耳機,打開嵌在椅背上的小電視,將頻道切換到電影台。那是一部西部英雄的美國老片,決斗啊、淘金啊、牛仔之類的情節充斥其中。
他把椅背稍稍後調。高頭大馬的他因在狹窄的椅子上,看起來相當不舒服。
空姐送來了餐點和飲料,我不餓,只要了咖啡,他則要了一杯葡萄酒。
突然,他扯下耳機,間︰「干麼不開自己的電視,老盯著我的看?」
看來他也沒有多專心在看電視嘛!
「無聊,不想看。」我說。
他瞪了我好久,突然伸手來開我的電視機,把我的頻道調到那部拓荒電影上,我戴上耳機,听見螢幕里的對白——
「來決斗吧,你這個惡徒!」
我忍不住大笑出聲,模仿影片里的人物將那句對白復述說出︰「來決斗吧,你這個惡徒!沒有人能夠強迫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後面那句是我加的。
他扯下他的耳機,也扯下我的。
他看我,我看他,我們對看了許久。
我抿著嘴,他則裝出一副酷樣,橫眉豎眼的,結果他先忍不住笑出聲。他笑了,我才跟著笑。這就是輸贏的問題了。
我學他剛剛掐我嘴角的樣子,也掐掐他的嘴角。「你笑了。」
「我知道。」
「你笑起來很好看。」
他很得意地咧嘴。「我知道。」
我忍不住問︰「這算是有自知之明還是自大?」
這個問題沒有難倒他,他用他一貫的語氣說︰「一個缺乏自知之明的人沒有自大的資格。」
好個回答。
飛機已經飛到了南中國海的上空,海面上星羅棋布著大大小小的島嶼。
快到香港了。
我說︰「我到香港轉機去澳洲,你呢?」
「我到紐約。」
那麼待會兒下了飛機就得說再見了。
「去看自由女神像和找一個金發美女?」我學他剛剛糗我的方式糗他。
他朗朗大笑。「你太會記恨了,看來我得謹言慎行。」
他的話無端勾起我一抹愁緒。「忘記」對我來說是這麼的困難,很多事情,我想忘卻忘不掉。
我突然想起荷麗來找我時所說的話,她說她要阻止一個不能夠愛她的人愛她——她的堂弟……會是眼前這個男人嗎?
我清楚記得婚禮那天他陰郁地站在角落,在我不小心撞到他之後,我們爭吵了一陣子,他強迫我向新人敬酒,之後便帶我離開喜宴現場。我們在一家地下pub里喝到爛醉;在飯店房間里,他的擁抱趨走那幾乎令我承受不住的寂寞。
他會是那個人嗎?那個愛上自己堂姊的男人……如此相近的血緣卻不容許相親……
如果是,那麼他的心所承受的痛苦會有多麼深,我無法想像。
「你在想什麼?」他警戒地看著我。
我猛然回神,發現他的臉近在咫尺,他松木般的氣息幾乎噴到我臉上,我倉皇回避。
我緊捉著椅背,低著頭說︰「快降落了,我緊張。」這不算說謊,我的確開始緊張了,在我發覺飛機離海面愈來愈近的時候。
下一瞬間,我的手被一只大手握進掌中,他的掌心是那樣的熾熱,溫暖我漸趨冰冷的觸覺。
「緊張的時候不要閉上眼楮,只要深呼吸。看不見只會讓你更害怕,害怕會讓你的腎上腺素分泌過多,血糖降低,然後你就會休克暈倒,所以……」
「所以?」
他的眼楮似要看進我的靈魂,我渾身一頭,听見他說︰「面對你所畏懼的,不要逃避。」
他握緊我汗濕的手,又突然放開,我頓失所依,呼吸紊亂起來。
「深呼吸,小姐,深呼吸。」
「喀喳」一聲,我低頭一看,才知道他已經替我扣好了安全帶。
在扣好他自己的之後,他的手重新握住我的。
我緊張得指甲深深掐入他厚實的掌心內里,我無法克制,而他眉頭連皺都沒皺一下。
在我試著放松時,機身突然傾斜,我嚇得低叫一聲,他立刻安撫我說︰「別擔心,只是降落。」
只是降落……而我卻大驚小敝的。我羞愧地低下頭。
他捏捏我,說︰「快到了,想想開心的事。」
好,我想。「我要去澳洲的牧場牧羊、擠牛女乃;我要躺在草原上一動也不動,直到晚餐時間到了;我要在澳洲待到我想離開的時候才離開,我不想離開,誰都不能趕我走……」
他大笑著打斷我的幻想,說!「那你得先成為澳洲公民才能永久居留,一般簽證恐怕無法實現你的夢想。」
我挑釁地說︰「你忘了我這一趟就是要去看袋鼠和找一個土著把自己嫁掉嗎?」
想想,我又加了一句︰「你想他們會欣賞黑發、黑眼的東方女性嗎?」
「我認為……」他假裝感興趣地看著我。「他們會欣賞哺乳能力比較強的女人。」
我笑打他一下。這種暗示,簡直欠扁嘛!
飛機就在與他針鋒相對的過程里平安降落了。
一降落,我們交握的手就自動分開,各自去拿放在機廂上的小件行李。我看見他搬了一套攝影器材,直覺便問︰「你從事攝影工作嗎?」
他回過頭,背起沉重的腳架,又恢復他一貫的淡漠。「混口飯吃罷了。」
見他無意透露太多,我也就沒再追問,以免自討無趣。
我們對彼此來說,仍只是個陌生人,是在街上遇到也不必打招呼的那一種,這段短程飛行並沒有改變這一點。
盡避我的確對這個人深感好奇,但我的好奇心仍無法驅使我去進一步了解他。今天會再相見已經是偶然中的偶然,不太可能會再有下一次了。
我背起我的行囊,跟在他的腳步後步下了飛機。
下了飛機後,他一直往前走,我則盲目地跟在他後頭。他的腿長,我們之間的距離漸漸拉大——
突然,他停了下來,回過頭看我。
我抬起頭迎視他的目光。「怎麼了?」
他歪著頭,猶豫了會兒才說︰「待會兒自己搭飛機,記得深呼吸。」
我點點頭,回他一抹微笑。「謝謝你。」讓我不是在恐懼中度過我的首次飛行。
他笑了,先前臉上的陰霾因他的笑一掃而空。
他叉開雙腿,挺拔的站著。「你認為……我們還有可能再見面嗎?」
我半開玩笑地說︰「你是說,我下一次在飛機上嚇得半死的時候,你還會像鬼一樣突然出現在我身邊嗎?」
他聳聳肩。「你說呢?」
「人海茫茫,不太可能。」這是我的回答。
「那麼,我就不說再見了。」
「嗯,再見。」
他笑了笑,揮手走了。
顯然他並不打算問我的名,恰巧我也這麼打算。
知道了名字,就有了牽扯,而我還不打算認識他,至少在我才要月兌離過去的這個節骨眼上,暫時不要。
我走往另一個方向,決定如果再一次遇見他,我才要問他叫什麼名字。而我確信假若真再有下一次,他也會這麼做。
說不出我怎麼能夠如此肯定地認為他會,我想,也許是因為直覺吧。純粹出於女人的直覺,我只能這樣說。
第六章
先生貴姓?
「高朗秋。」他曬得黝黑的臉咧出一口白牙,在六月的婆羅洲,我們再次相遇,這回我問了他的名,而他如此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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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四月分的時候抵達澳大利亞,看了袋鼠和毛利人的部落。
很遺憾他說對了,他們喜歡哺乳能力較強的女人,幸好這並不影響我與他們之間友誼的建立。
我花了不少時間在昆士蘭適應、學習牧場的生活。蘭多是牧場主人的長子,也是我的馬術教練,五月中旬我離開牧場時,已經學會了駕馭馬匹和幫牛只擠女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