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游戲?」她哼笑一聲。「你下回要玩什麼游戲?殺人還是砍人?我的皇子們是哪里招你惹你,得勞你找來游戲,尋他們開心。」
好牽強的借口,皇後分明在藉題發揮,她只是想罰我。
可為什麼要罰我?我做了什麼不恰當的事,還是無意間踩了她的尾巴?又或者……她不希望我和鏞晉走得太近?
不對,分明是她讓我進宮……難道,礙著鏞晉,她非得讓我進來,可心底想的卻是……
「……听說皇後娘娘挺中意她的,有意思讓她和九爺多親近。」
「九爺老作弄她,上回還把她弄暈,惹出風波。」
小喜和小祿子的聲音浮上,我恍然大悟。
所以皇後這次是打算給我下馬威,或想直接除掉我?等等,剛才皇後說了皇子們、尋開心,莫非、莫非……我抽了個線頭,卻模不出下面的線索,知道哪里不對,卻又說不出所以然。
何必呢?嫌我麻煩,送我出宮,不讓鏞晉靠近我就是了,何必繞大圈整人?可……迂回作戰不就是後宮里人人擅長的把式?不自覺地,我眼底浮上一抹譏誚。
「姊姊,我想章姑娘只是年紀輕、好玩,沒起什麼惡心的。」陪同而來的淑妃娘娘好意勸解。
她是看在禹和王面子上,才替我分解?我是個不懂感恩的人,在這當口,只想著宮里人錯綜復雜的關系。
「人心隔肚皮,誰知道?」皇後冷哼。
「你們這四個奴才在做什麼?為什麼跟著瞎起哄!?章姑娘初來乍到不懂規矩,難道你們在旁邊就不懂得勸勸?」淑妃叨念過福祿壽喜,又轉頭對皇後娘娘笑道︰「姊姊,您就別氣了。」
「皇後娘娘饒命、淑妃娘娘饒命啊!奴才知錯……」福祿壽喜不斷磕頭,聲音顫抖,他們比我更清楚,在劫難逃。
他們的恐懼感染了我,我是泥菩薩過江,可我知道,再害怕,也不能連累無辜的第三人。
一咬牙,我把頭磕到地板上。「皇後娘娘,是奴婢的錯,他們勸過,是奴婢一意孤行。」
「所以錯全在你,與他們無關?」皇後的聲音听在耳里,像鐵皮磨刮著玻璃,讓我全身上下泛起疙瘩。
「是的。」我咬牙認罪。
我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明知道死定了,我還在強撐著當英豪。回頭看四人一眼,他們目光中流露著詫異與感激,我朝他們點點頭,給一個安心笑容。
「很好,這可是你說的。來人!把她帶下去,打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我對數字有概念,但對單位詞心存疑問。那個板多大?要幾下才會皮開肉綻?幾下就會讓人魂歸西天?
我很快在眾人的倒抽氣聲里得到答案──那個板,相當相當大。
「姊姊,姑娘家皮女敕,挨不得這麼多板子,略施薄懲也就是了……」
在我被幾個老宮女抓出去時,我听見淑妃緊張的聲音。
來不及反抗,老宮女們不留情地把我壓在院子里的一張長板子上,兩個太監一左一右分站在兩旁,隨即,一位宮女用粗嘎的聲音喊出「行刑」二字,還來不及反應,第一板就落在我的上。
天,著火了!下意識地,我想翻身逃跑,可是手腳被人死釘在木板上,動彈不得。
我懂了、明白了,不必等到二十大板,我就會魂歸離恨天……
第二板又落下,我扯起嗓子大聲尖叫,以為叫得夠大聲,就可以忘記板子和人肉相觸時的疼痛,可是,並不能。扯心裂肺的疼痛幾乎要謀殺我,我不知道痛可以把人類的神經撐到哪個頂點,只知道寧願死掉也不要繼續痛下去。
接連著第三、第四……打到第五下,就失去知覺了,叫不出聲、喊不出心碎,我彷佛看見鐘馗站在眼前。然失去的感覺在嘴巴出現,一陣腥甜味涌上,我沒經驗,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只覺得味道留在唇舌間腥臭難聞。我想,我快死了。
第七、第八……那板子還在打嗎?
數數的老嬤嬤聲音持續著,我卻好想睡覺,身上像長了對翅膀,就要往天上飛去。雲啊,輕飄飄,風啊,吹得人著惱,那天怎麼背都背不全的詩句居然在腦里重映。
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走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
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等閑妨了繡功夫,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真是的,畫眉樂未享,鴛鴦未成書,我就要回家了。那時總擔著心怕回不去,現下真要走了,卻是離情依依。
在失去意識之前,我听到有人喊暫停。模模糊糊間,我勉強抬起眼簾,在看見那張讓人流口水的帥臉時,我在心底輕輕地說了聲︰久違了,花美男。
趴在長板子上,風自身上吹過,全身泛起寒栗,明明是春暖花開的好天氣,我卻不斷冒出冷汗,汗水濕了衣裳。那是阿朔最喜歡的絳朱繡花滾邊雲錦袍,不知衣服破了沒,沾了血還能不能洗得干淨……
被打傻了,在花美男進屋,說服皇後留下我一條賤命同時,我滿腦子胡思亂想。
我知道,在皇後眼底,一條人命比螻蟻高貴不到哪里去,她大可把我弄死,再對爹爹說,章姑娘急病飽心,沒了。
誰敢多話?頂多是掉兩顆淚水,嘆一句紅顏薄命罷了。都是貪玩吶,這不又給我上了一課,想在後宮生存,豈能不戰戰兢兢、小心翼翼?
突然間,我高興起來,阿朔的腿傷了,他當不上太子、皇帝,我不必為了想留在他身邊,待在這個人吃人的鬼地方。
是的,我被打壞了,壞到忘記自己快死掉了,忘記阿朔還有個李家千金等在那里……打壞的腦子不斷想著阿朔,阿朔……要是來救我的人不是花美男而是阿朔,不知道有多好……
意識飄散,恍惚間,我听見大批人馬隨著皇後的腳步聲離去,接著身邊執刑的太監走開,黑色布靴離開我的視線。
終于,手腳被松開,連同那個喊行刑的粗嘎聲音也離開,我長長地吐一口氣。得救了……
花美男蹲到我身邊,輕輕把我抱起來,在他懷里,我很安心地讓自己墜入黑暗深淵。
在那之前,我听見他的嘆息聲。他說︰「傻丫頭,我還以為你變聰明了,沒想到才沒幾天,你就闖下大禍。」
※※※※※
又作夢了,夢見黑衣男人來到我床邊。
我喜歡伴隨他出現的茉莉花香,喜歡他看著我的眼神里,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溫柔,喜歡他粗粗的手指頭在我臉上磨蹭,彷佛有無數的心疼與不舍,更喜歡他什麼都不說,就讓我的胸口塞進滿滿的安全感。
我想拉住他,可每回作這樣的夢時,全身都無法動彈。于是,我只能對他微笑,只能說著不確定他有沒有听到的話,做著我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做過的動作。
「我沒事,別擔心……你可以再來看我嗎……你好香,我喜歡你的味道……」夢里,我是這樣說的。
他環住我的身子,下巴在我發間磨蹭,聞著他的味道,我在傻笑。
他是誰?不知道,也許是潛意識里創造出來,為了讓自己安心、精神穩定的虛幻人物。但不管怎樣,我非常滿意自己的創造力。
而等我真正清醒,已經是兩天過後了。
醒來時,看見小喜在床邊擦拭淚水,紅紅的眼眶、浮腫的雙頰,她緊咬著唇的樣子,可愛得像只小麻雀。
我是趴著的,大概怕我壓到傷口,床上鋪了好幾床軟軟的棉被。
「別哭了,我沒事。」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