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尋不出答案,但能確定,想起他,幸福就會在心底轉圈圈;夢到他,那日肯定是一夜好眠;我所有的幸運都和阿朔掛勾,只要在他身邊多待一分鐘,我便多了一分快樂。
我常常壓縮著理智念頭,不準它冒出來規勸我──別在不合宜的時空里架構愛情。偶爾,我會故意忘記,自己真正的名字叫做吳嘉儀,上有姊姊、下有弟弟,我生存的時代是二十一世紀。
在大多數的時間里,我甚至說服自己,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對月,曾經擁有勝過天長地久。就是這樣的放縱,我偷偷地允許自己,愛上阿朔。
至于阿朔,那樣矜淡的男子,已經說了一句「我損失不起你」,我還能對他再做非分要求?不能吧!我們之間或者沒有結局未來,但當下,我們都幸福著,這樣就夠了。
「在想什麼?」阿朔把一筷子脆筍夾到我碗里。
我曾經懷疑過,我會喜歡上阿朔和吃人嘴軟有沒有關系?
他總是把我喂得飽飽的,好像我吃飽,他便滿足了。又或者,在那個垂竿的花賞會里,第一眼,我便對他有了認定。
「悶吶。」我把筍子放進嘴里,沖著他一笑。
「你每天都弄出那麼多想頭,還會覺得悶?」他莞爾。
「是悶啊,走來走去就這方寸地,胸襟都狹窄了。」
「方寸地?」他眉頭皺得緊。全世界大概只有我會覺得皇宮是方寸地吧。
「可不,全是人工堆砌的人工造景,你該去見識見識那些自然風貌。」
「意思是你見識了不少。」
「是啊,日本富士山、美國大峽谷、撒哈拉沙漠、尼加拉瓜大瀑布……」
我真感激電視發明者,雖然學者都說電視看太多會變笨,但是它讓我在這里成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淵博之士。
「可也沒見你的胸襟寬闊到哪里去。」
他一句話堵了我。
「沒嗎?」我鼓起腮幫子問。
「是沒有。」他說得很肯定。
想想也是啦,我老在他面前批東評西的,今天嫌老太監迂腐,明日說過度溺愛,養出驕恣公主,唉……虧我還在慈濟交善款,半點佛家的豁達胸懷都沒學到。
「好,那……我問你,為什麼天狗會吃日?」我轉移話題的功力高強。
「那是一種自然現象,沒有為什麼,就像太陽升起、太陽落下一樣。」
太好了,他沒搬出鬼神那套迷信說詞。抬高臉,我表現得一派驕傲。「做學問吶,可不能像你這般不求甚解。」
于是我又搞了他最愛的科學實驗。
我把燭火放在桌子中央充作太陽,找了梨子當地球,橘子當月亮,稍稍解釋過自轉公轉、月球反射太陽光之後,我轉動地球,讓小扇子跟在我身邊幫忙轉動月亮,接著……別說日蝕月蝕這種小事了,連春夏秋冬我都給他解釋得透澈清楚。有時候,我覺得不當老師太浪費我的天分。
阿朔听得津津有味,眼楮看著我,似乎有話卻選擇不問。
有點小失望呢,我還在等著他問我為什麼,然後再把那套宇宙爆炸說、核融合反應統統搬出來,炫耀我的「學富五車、才高八斗」。
見他久久不語,我指著桌上的燭火,說︰「阿朔,如果這個是你,我就是月亮。我不會發光,但是圍著你轉、反射你的光芒,這里,就會暖洋洋。」
說著,我把手壓在胸口。這叫作示愛,二十一世紀的方式,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過火,但這就是我,一個樂于對他出示真心的章幼沂。
他定定看我,半句話不說,像在研究什麼似的。
我說不出那種感覺,如果同樣的眼光從皇後眼底發出來,我肯定嚇到腿軟,可是讓他研究……我還真的不在意被他看透。
許久,久到我的腦袋又開始亂七八糟說話時,他終于開口︰「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我听懂了,這首詩很熟,就算語文程度不好的我也懂。他也在示愛,用遠古時代的方式,比北京人進步一點點,比二十一世紀多了些婉約。
臉紅,我由著他把我的手握入掌中,笑諷我︰「原來你沒有我想象的那麼文盲。」
我朝他擠擠鼻頭,把果子放進嘴里咬得喀嚓響。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用功呢!為配合你,作夢都還在背那些討人厭的之乎者也。」
他大笑,笑得我臉紅心跳,這是我第一次確定,這種感覺就是愛情。
我以為幸福會這樣一直下去,單純的阿朔、單純的章幼沂,即使身處的環境復雜,也復雜不了我們的單純愛情。
可是,多數時候總是事與願違。
我又錯估了,事情還是傳出去,並且剛剛好、恰恰好,是傳到人家的親娘耳里,這下子,事情不大條才怪。
※※※※※
「皇後娘娘駕到……」
隨著太監抽高拔尖的詭異聲音,一群人接駕、擺座、請安、上茶,好一陣忙亂,才把神位安好……呃,不對,才把皇後娘娘奉入上座。
她一雙冰冷的銳利眸子對上我,連聲音也是寒氣逼人,讓我連大氣都不敢多喘兩下。
「你可知罪!?」
皇後娘娘出聲,屋里人們噤若寒蟬。隨皇後娘娘來的下人面無表情地分站兩排,里里外外,至少有十幾、二十個人,包公審案都沒她的氣勢,氣憋在胸口,誰都不敢用力喘。
她說知罪?是夾傷鏞晉還是密探瑾妃?五雷轟頂,閃電擊中大腦,我全身上下泛起雞皮疙瘩。
是鏞晉去告狀,我真的把他弄火了?不對,他說過要保護我,怎麼能陷害我?可傷在他腳上,若不是他四處去嚷嚷,誰會知道他的腳受傷?
或者不是他,皇後指的是瑾妃?不能擅闖冷宮禁地,後宮規定第一條,我進月秀閣時,嬤嬤就教過我,還用嚇人的口氣恐嚇過我。
我不說話,是非只因多開口,煩惱皆為強出頭,不管犯的是哪一條都別招,千萬別自尋死路。
「奴婢不知,還請皇後娘娘明示。」這句話說完,我咬到兩次舌頭。
「大膽!」
她輕叱,我立刻跪下,我一跪,福祿壽喜也跟在我身後跪成一片,小喜先頂不住,抽抽答答,匍匐在地上掉眼淚。
「說,是哪個不知死活的人敢把九爺的腳給夾傷?」她的聲音比北極冰層還凍人。
第一次,我知道眼光真的可以殺人,那不是小說家隨口寫寫的不負責任言論;第一次,我知道光是恐懼,就會讓出汗的五月天變成霜雪紛飛的寒冬。
我不怕死的,這邊死一死就回到可愛的家園,所以不要害怕,死沒關系的。對嘛,托穿越的福,我是俗稱的九命怪貓,一定可以安然度過這關……我對自己信心喊話,可全身上下還是抖得像風中落葉,顫顫巍巍。
因為,我不怕死,卻很怕痛啊!
萬一他們決定拿針刺我,那種沒傷口又會痛死人的苦刑可是很可怕的,又萬一,他們決定夾手指頭、用針刺指甲縫、灌水銀、剝人皮……越想越恐布,奪魂鋸里的場景在我心底浮現。
「奴婢知罪。」自首無罪,至少換個減刑吧!我低頭,死咬嘴唇,努力不讓自己抖得那麼畸形。這時,我才曉得自己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勇敢。
「說,是誰派你來的。」
啊?誰派我來?不就是你叫我來的嗎?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抬頭,我一臉茫然。
「誰讓你來弄傷九爺?」她加重口氣。
「那……只是游戲啊。」有必要把這麼簡單的事情弄成陰謀論?會不會太泛政治化、神經兮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