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一驚,抓住我的手,就跪了下去。「姑娘,都是小喜的錯。」
「又不是你去告密的,哪算得到你頭上?」我不過隨口說說,誰知她臉色驟變,唇咬得更緊,淚水掉得更凶了。
心神一凜,我眉頭微皺。怎麼會呢?我還以為自己收攏了大家,以為他們是真正的朋友。唉……人真的不能過度自信。
擠出笑臉,拍拍她的手,我一語雙關︰「我沒關系,真的沒關系。」
「小喜沒盡到責任,小喜該提醒姑娘、該替姑娘擔罪,怎麼能讓姑娘替我們頂罪?」她聲音激動高亢,哭得一發不可收拾。
這時,門自外面打開,有人進來。
是阿朔、花美男和鏞晉,見他們進來,小喜連忙抹去眼淚,屈身問安後,退到一旁。
「醒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阿朔讓人抬到床邊,坐在最靠近我的地方。
「全身上下都不舒服,我覺得宮里的規矩要改改。」我嘟起嘴,帶著兩分撒嬌,把手擱在下巴,微撐起上半身。
「改什麼?」他問,眉頭是皺的、眼楮是眯的,那表情用白話文的說法叫做不爽。
「打人啊!傷人又傷人自尊,一罪不二罰,一刑卻二傷,太過分。」
挪挪手,我讓自己的手指觸到阿朔擺在床上的指頭,不過是一個輕輕接觸,我像小偷般笑得滿臉賊。
「才醒來,又能胡言亂語了。」花美男靖睿王笑說。
「你還敢來?朋友當假的喔!一定要見我被打得半死才出現。」
「怪我?你真敢講,我出京辦事,事情才剛辦完,還沒回復父皇呢!就讓老四的人把我攔下來,一路把我拉到月秀閣救人。你啊,不是說好要收斂一點的嗎?怎麼轉眼就闖下滔天大禍?」花美男說。
是阿朔……原來是阿朔……心甜滋滋的,想轉身看他,看得更清楚些,但是才半翻身,就痛得齜牙咧嘴。
「做什麼?安分一點。」阿朔冷淡的聲音傳來。
看,那麼快,關心又被鎖進面具後頭,真討厭。
我不理他,也不管屋里還有旁人,硬要把他的面具撕下,讓他的關心昭然若揭。
抓上他的手臂,我用力翻身,企圖讓自己變成側躺,半靠在他身上,可是連試了幾次都沒成功,卻痛得汗流浹背。
「你!」他只說一個字,我卻听得出他有多麼憤怒。
生氣就生氣吧,我偏要任性,誰讓那股子被火燒的感覺不失蹤,誰讓憋在肚子的委屈不消散,疼痛的人最大。
「乖乖躺好。」他怒道。
「偏不。」我同他對上。
「你在跟誰鬧?」
「跟你鬧。」我的聲音比他大。
「就不怕傷口又裂開?」他的口氣里出現一絲不舍。
「不怕,御醫很好用。」我像被翻了肚的大烏龜,怎麼都翻不回來,越氣越急,就把自己弄得越痛。
「好了、好了,我來!」花美男看不下去,跳上床幫我把棉被迭迭弄弄,擺出一個懶骨頭,俯身抱起我,讓我靠躺在中間。
嘶……我倒抽氣、咬牙切齒,不過是讓人稍微搬動都痛成這樣,打板子的太監下手真重。
「很痛嗎?」阿朔的臉看起來比我更痛。
我擠眉弄眼,企圖分散疼痛的感覺,可惜效果不彰。
「要不要再擦一點藥?」花美男急問。
那不是又要翻回去,再痛一次?
「不要!」直口拒絕,吸呼吸呼,過好一會兒,我才慢慢適應那股子疼,偏頭,看見阿朔來不及隱藏的心疼,撒嬌一笑。
小埃進門,見我醒來,松口氣,把一杯又黑又臭的藥汁送到面前。
「這是什麼?」我嫌惡地看著隨波動晃蕩的藥湯。
「是消炎止痛的藥,何太醫開的。」鏞晉搶上前說話。
我目光一轉,不看他,讓他討了個沒趣。
「不喝,那味道像大便。」我耍賴。
「這是誰家的姑娘,說話這麼不雅?」花美男噗哧笑出聲。
「我是章家千金啊,您老年失智了嗎?才轉身就記不得。」我隨口頂回去。
「又能胡言亂語,可見病好了一大半。」花美男揉揉我的頭發。
還是痛、還是火氣大,我不願對小喜小埃發火,剛好來了三個受氣包,不借機耍任性,還等什麼時候?
「太醫說,這個痛還會痛上好一陣子。」鏞晉沒介意我的無禮,繼續說。
忿忿別開頭,拉下丑臉,我把罵皇後娘娘的話擺在嘴里徹底咀嚼一遍。
我再沒長眼都知道,眼前三只巨獸都是皇後親生的,怎能當他們的面前罵人家老媽,又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長。
花美男見我不說話,模模我的頭發說︰「好消息是,痛會一天比一天減緩。」
我沒好氣瞄他一眼。「看來我只能坐在中空的恭桶上面,度日如年。」
阿朔瞪我,陰霾除去大半。「古靈精怪。喝藥!」
他開口,我合作拿起藥碗,把藥往嘴里倒。真苦……太醫開這藥的目的,莫非是想讓我嘴巴苦到忘記很痛?
放下碗,花美男撥開一顆桂花糖遞到嘴邊,我想也不想,張開嘴巴就含進去。
「神農氏真了不起。」
「又想到哪里去了?」阿朔苦笑,眼里有兩分縱容。
「他親嘗百草啊!書上沒記載,不知道他苦昏過幾回。」
花美男又放聲大笑。他真是個愛笑的家伙,不過就算他玉樹臨風、英俊瀟灑、笑容養眼、傾國傾城,也不必那麼努力,笑出滿臉潘金蓮。
我已經靠躺好,不再需要阿朔替我支撐,可我就是想向他握手。
悄悄地用棉被蓋住兩個人,我在棉被底下暗渡陳倉,偷偷握住他。他抽了抽,見我堅持,也就由著我去。手指輕輕畫過他手上的粗繭,一描二描,描出心安滋味,我肯定有哪一世是粗人,描著繭竟能讓我描出安慰。
「你那些稀奇古怪的事,不要拿著到處賣弄,早晚會把命給玩掉。」阿朔嘆氣,忍不住叨念。
「不是我賣弄,是有人說話不算話。」我瞪鏞晉一眼。
「不賣弄,跳什麼竹竿舞?」
「跳舞是九爺下的命令,小女子怎敢不遵命照辦?可辦著辦著就辦出禍事來啦!能怨誰吶?怨自己落土八字命,別人是瓖金包銀,別人開口是金言玉語,咱們動輒得咎,怎能不出事情?」我藉題發揮,把事兒都賴到鏞晉身上。
「你到底在胡說什麼?」花美男看了看突起的棉被,眸光變得難以捉模,可不過片刻,又回復平常。
鏞晉向前一大步,直視我,我撇開臉,不看他。
我故意對阿朔講話︰「我沒胡說,就有人啊,人前裝英雄,人後當狗熊,嘴巴說沒關系,一轉身就告狀去。」
「不是我講的,我不知道是誰把話傳出去的。」
我眼角余光瞥見鏞晉氣得臉紅脖子組,卻不理會他的解釋,繼續對阿朔說︰「我學乖了,下次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我只拿到你面前賣弄,免得又被打得半死。」
花美男看著賭氣的我們,好笑地在我頭上彈了下。「脾氣那麼大?」
「讓你挨打,看你脾氣大不大。」
「我說了,不是我去告的狀。」鏞晉又插話,拉高音調。
他說他的,我硬是沒听見。
我對阿朔說︰「明天你來,我來教你做彩虹好不好?往後你想看彩虹,隨時隨地可見,不必等候下雨天。」
「章幼沂……」鏞晉的聲音加大。
我自顧自說話︰「我慘了,皇後娘娘要我抄佛經,我被打成這樣怎麼坐得住啊?可這又是皇後娘娘的命令,怎能怠忽?惱了我。」
「我說……」鏞晉擠到床邊。
我看看阿朔、掠過鏞晉,把眼光落在花美男身上,笑出棉花糖式甜美。「听聞靖睿王書風飄靈空逸、筆劃圓潤透勁、章法疏朗勻稱、豐采獨絕,如清風飄拂、微雲卷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