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小書的下落,為什麼不告訴我?」冠耘拉住亞豐問。
「告訴你做什麼?好讓你再次出現,搶走小書得來不易的幸福?」這回,所有兄弟姊妹決定聯手,維護小書的幸福。
「你怎麼知道我會搶走她的幸福?因為你們心知肚明孩子是我的,就認定我會自私地將孩子帶走?」冠耘又問。
「孩子是小書的,與你無關,至于你的問題,我必須回答你,是的,我們的確這樣認定,因為對小書,你的表現自私到我們無法認同。」
「我和小書的問題不該由你們來決定。」
「大哥,人是經驗的動物,你和小書之間,沒有過任何一次經驗,能讓我們支持你,所以,我們認為她有權留住孩子。」一個盲人養大孩子,需要多少勇氣毅力?他們絕不讓大哥的出現,將一切破壞殆盡。
「你們全數投票站到她那一邊?」
「是的。」
「為什麼?」
「因為你不愛她,只想傷害她。」
亞豐的話讓冠耘全身一顫,原來,他表現得比自己以為的更殘忍,苦笑……全是他自找。氣喪,他問︰「她的眼楮怎麼了?」
「對不起,我什麼消息都不提供。」扶過渟渟,亞豐迅速離開。
「你們都錯了。」冠耘自語。
五年時間足夠他認清自己的感覺,也足夠讓他算清楚,無聊的自傲自尊讓他失去多少珍貴。
如果小書過得平順快樂也就罷了,他會衷心給予祝福;但她並不,上蒼再次把機會交到他手上,他沒道理不把握。
是的,這回他要贏回她,贏回兩人的幸福。
風吹,菩提葉沙沙響起,他們的愛情,出現正向響應。
听說黃花風鈴木開花時期,滿樹金黃,風一吹,瓣瓣鮮女敕落地,點綴滿地主目春。
小書已經很久沒見過顏色,中學的美術老師說過,她是色彩精靈,總能調配出最美麗的色澤。
可惜,她是賭運奇差的賭徒,花了八年,她賭輸愛情,而短短十個月,她賭掉她的視力。幸好,這回她作了足夠準備,為了孩子,她不能再出現半分閃失。
走出牧場,她一路到北部,以為離得遠遠的,便不再懷念。
找到住處後,她戴起墨鏡,逼自己適應失去光明,她報名盲人按摩,要在最短時間內學會一項謀生技藝。懷孕七個月時,她正式失明。
也許她面容姣好,也許她手藝精巧,總之,找她按摩的顧客很多,生活不至匱乏。
另一方面,紀耕是個很乖的男孩子,他既敏感又聰明,從小他就比同齡孩子來得安靜,所以熟識的老顧客,不介意她把孩子帶在身旁工作。
這兩個月,小書的生活更形改善,熟客傅太太新開一家按摩院,雇用了她,傅太太給的鐘點比原先那家高兩成,這對小書來說,是好事一件。
四點,小書拄起手杖,走著兩個月來早已熟悉的路徑,她要去接紀耕。
暗太太替紀耕找到附近一家有名的貴族幼兒園,透過傅太太的關系,紀耕和她的兒子小予成為同班同學。
才上學幾天,紀耕就能拿著卡片告訴媽媽,他認得不少中文字,小書發誓,要賺夠錢,讓紀耕將她無緣念的書念齊。
「姜紀耕、姜紀耕小朋友,媽媽來了,請到校門口。」遠遠的,拿著麥克風的年輕老師喚人。
每次听到這個聲音,小書習慣性揚起笑意。
她可以想象紀耕的快樂,他正從沙坑里爬出來吧!抖落一身沙,抓起書包,奔向母親;或者,他正快速溜下滑梯,存了滿肚子的話,準備告訴媽咪。
「小樺老師好。」
「姜媽媽,妳怎麼知道是我?」老師詫異。
「我認得妳的聲音,甜甜的,老師,妳很年輕吧!」
這些年,她學得最多的是與人應對,她懂得夸獎、懂得把話說完美,而且,諷刺的是,她居然是在眼楮看不見後,才感受到被人尊重。
「姜媽媽真會說話,慧慧老師愛死你們家紀耕,走到哪邊都帶著,四處跟人家炫耀,說紀耕是她的得意門生。」
「謝謝老師對紀耕的疼愛,我眼楮不方便,沒辦法教他太多功課,要仰賴老師們多幫忙。」
「放心,我們會的。」
和小樺老師交談問,紀耕已沖到門口,他抱住媽媽說︰「媽咪,嘴巴打開。」
小書照做,甜甜的糖果蜜了她的心。
「怎麼有糖?」
「慧慧老師給的,我認識了五張字卡。」
「你好棒!可是,糖被媽咪吃掉,紀耕怎麼辦?」小書問。
「我口袋還有啊!」
才四歲,他就懂得對母親說謊。低頭翻翻口袋,他假裝掏出糖、鄭重地揉揉舊糖果紙,假裝打開糖,然後假裝含進嘴里。
這幕落入老師眼里,忍不住鼻酸泛濫,這種孩子,誰舍得不疼不愛?
「好了,媽咪要工作,跟小樺老師說再見,我們回去,好不?」
紀耕照做,他向老師比了個噤聲動作,然後揮揮手。
「不可以,要抱抱才可以說再見哦!」
小樺老師蹲,把紀耕摟在懷里,伸手,幾顆糖果送進紀耕口袋,同樣地,對他做個噤聲動作。
紀耕笑了,濃濃的眉彎成兩道圓弧。
一路上,他有數不清的話要對母親說——
「媽咪,上學很好玩。」
「是啊!小時候,媽咪好想上學,每天看著村里的小孩子去上學,心里真羨慕。」
「妳媽咪不給妳去嗎?」
「我的媽咪很窮,養活我很辛苦。」
「妳媽咪不上班嗎?」
「有啊,她很努力賺錢,可是運氣不好,賺不到太多錢。」
「妳媽咪呢?」
「後來她工作太辛苦,去世了。」
紀耕听到這里,不再應話。
「怎麼了,紀耕,怎不跟媽咪說話?」
「媽咪,我不想上學。」
「為什麼?你剛剛說上學很好玩的。」
「我不上學,妳不要上班。」
小書懂了,多縴細敏感的孩子呀!她蹲,摟住兒子。
「紀耕,听媽咪說,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不讓自己死掉,我知道沒有媽咪的感覺很糟糕,我那麼愛紀耕,舍不得我的小紀耕失去媽咪,你好好念書,將來長大當個有用的人,等你有能力,就能照顧媽咪了,好不好?」
「好,以後我上班,賺很多錢給妳念書。」
「一言為定!」
「我長大後,不要加班,每天晚上都陪妳。」
「好啊,我們一起看電視。」她在笑,兩顆淚水偷渡,悄悄地自墨鏡後面滑下。
「媽咪,不要哭。」
紀耕拿下小書的眼鏡,用圍兜兜擦去母親的淚水。
「你弄錯了,媽咪不是哭,是笑。」
接在「兩顆」之後是「兩串」,在兒子面前,她不用擔心自己的眼淚是否刺眼,毋庸煩惱自己的哭相像誰。
「笑不可以掉眼淚。」紀耕說。
「誰規定笑不可以掉淚?」她丟出難題給兒子。
紀耕搔搔頭說︰「沒有人這樣啊!」
「我創新呀。」小書只能在兒子面前任性,除了他,再沒人願意包容她的任性。
「妳又在說怪話。」
擁住兒子。誰說她賭輸了,失去一雙眼楮,換得一個貼心兒子,是多麼劃算的事!
小書不知道,他們的舉動全落入行道樹後,那個黑衣男子深邃的眼瞳中。
小書不同了,她笑得自然真心,不再小心翼翼,以前只用頭頂對人的她,也學會揚起下巴,態若自然。
苞在他們身後,冠耘近得幾乎嗅到她身上的氣味,沒有人工芬芳,是自自然然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