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咪,早上傅媽媽問我,今天下課要不要到她家玩?」
「想去嗎?」
「有一點想,一點點不想。」
「哪一點想?哪一點不想?」
「我喜歡他們家的大狗,傅阿祖會叫司機開大車子,帶我和小予去買烤香腸。」
「了解。那為什麼不想?」
「我想陪妳。」
偏過頭,冠耘看見小男孩的臉龐五官,心底一陣激動。不用驗血、不用證明,一個縮小版的姜冠耘活生生在眼前。
「陪媽媽工作很無聊的。」小書說。
「不會。」用力握握母親的手,陪媽咪他永遠不嫌無聊。
「你還是去吧,記得,好好照顧小予,他是弟弟。」
「好。」
「晚上,等媽咪下班再去接你。」
「好。」
拉拉兒子的手,收起手杖,兒子當領航員,小書全心信任。
邁開大步,冠耘超越他們,回頭,小書的笑容拉住他的腳步。
是眩目、是驕傲,他從沒看過她這種表情,以往他控制她控制得輕松如意,現在……恐怕未必。
「媽咪,有叔叔在看妳。」
這種情況不稀奇,他的媽媽很美麗,走到哪里都有人看。
紀耕的話讓小書低了低頭,人生當中總有難以避免的習慣,就像不對男人招搖這點,她讓「他」訓練得徹底成功。
「餓不餓?」小書問兒子。
「不餓,我們點心喝玉米濃湯。」
「那我們直接回到店里。」
「好。」拐個彎,走近按摩院,未進門,小題便迎上前,抱起佷子,她急急忙忙往外走。
「紀耕,我們先走,傅阿祖在車上等我們。」小題說。
「傅太太,紀耕麻煩妳了。」小書客氣。
「不麻煩,下班時,我叫我老公繞過來接妳,一起到我家里吃晚飯。」
「不好吧……」
「不準不好,妳那麼瘦,人家會以為我虐待員工,就這樣,拜拜。」
小題快人快語,原本她要從幼兒園一並接走紀耕,可是小小紀耕有脾氣,一定要母親來接。
來匆匆、去匆匆,小題這個老板娘當得比誰都輕松。
小書微微笑,走進店里,向會計小姐打招呼,安靜坐到自己的工作室中,等待客人。
隨後而到的冠耘在她身後進入按摩中心,向會計小姐表明有人介紹他來找姜小書按摩後,他被領進小書的工作室里。
換上衣服,他躺在椅子上,眼看小書向他走近,淡淡的微笑,淺淺的酒窩,那張臉美麗如昔,她的笑總帶著憂郁,至今,不褪。
「先生你好,請問貴姓?」
沉吟須臾,冠耘不想打草驚蛇。「姓于。」
「于先先你了,我們開始好嗎?」
走到他身後,小書的手落在他的肩頭。不過輕輕一搭,觸電般,小書猛地縮回手。
怎麼回事?她不了解這種感覺,工作多年,不曾如此,她是專業的按摩師啊!漠然寫在臉上,她不懂。
偏頭望她,冠耘火大,她不曉得自己這號表情很誘人嗎?
萬一,他是壞人怎麼辦?她那麼瘦小,只要有心,隨時可以把她架上床欺凌!懊死的小題,開什麼按摩院?難道不會限制女客才能上門嗎?
賺錢、賺錢,傅恆賺給她的錢不夠用,連小書也要拐下海替她撈錢?他的遷怒很可惡,但他不認為自己有錯。
「對不起。」掩飾自己的失態,小書深吸氣,在心中默念十下,再伸手,進行下一個工作步驟。
「你在這里工作很久了?」強壓憤怒,冠耘盡力用平和的口氣問她話,他要知道所有關于她這些年的生活點滴。
懊死的亞豐、季揚和小題!打死不告訴他小書的一切,連傅恆、幼幼也和他們同氣連聲,他只好親身扮演私家偵探,偷偷跟蹤小題,不過兩天,他找到小書的工作地點。
他的聲音讓小書再次震驚,惶惑布滿臉龐。
是他!那是他的聲音、他的觸感、他的……小書微微發愣。
「先生姓于?」她需要再次確定。
「是。」
「家住台北?」
「是不是到這里的顧客都要接受過身家調查,才能開始按摩?」冠耘回問,他不想再編出一套有關身世的謊話。
「對不起。」真糟糕,她不該連連出錯,忘記對方是客人,需要的是服務和真誠。
姜小書,鎮定吶!他們不過有幾分相似,如果真是他,看見她在這里工作,恐怕劈頭就是諷刺嘲弄,或者冷冷說——有其母必有其女。
「我的答案呢?」
「什麼?」她恍神,總是,他的聲音響起,帶給她聯想若干。
「我問妳是不是在這里工作很久了?」
「我從事這行五年,最近才轉到這個新環境。」小書回答得中規中矩。
「妳一出生就看不見?」
壁耘的問題讓小書松心,沒錯,他不是「他」,他不會這樣子問話,小書深吸氣,刻意把微笑掛上。
「不,是一場意外。」她輕描淡寫。
「意外?可以談談嗎?」他想誘哄出她更多話。
「我想……」
小書想拒絕,但冠耘比她高明,把話踩在前面。
「我是一個小說家,到處尋找題材,我認為妳會是個好故事。」雖是求人,他的語氣充滿霸道。
「我不是個好題材。」
「試試看。」是命令,但語調添上溫柔。這是一個全新的姜冠耘,一個願意放段,追回愛情的姜冠耘。
小書微笑,若她果真對陌生人說故事,那麼她肯定發瘋了,那根本是不應該。
可他的溫柔語調、誠摯態度,勾引起她的,她有對一個聲音像他的男人說話,訴說她的苦、她的悲,即便他不是「他」。
「好吧,我盡量試試。」她放棄堅持。
「故事從哪里開頭?」
「從我怎麼弄瞎自己說起吧!有一回晚上,我走在路上,被機車騎士搶劫,當時拉扯力量太大,我摔到馬路旁邊,大概是撞到頭吧!醒來的時候,已經三更半夜,全身狼狽,衣服破了、頭發散亂……」回想那夜,她心有余悸。
「沒有路人發現妳?」對于她的遭遇,冠耘心疼。
「當時我在屏東,接近墾丁的一個牧場,那條小路平日除了觀光客,很少人經過,何況是晚上。」
那是幾時的事情?為什麼他完全不知情?搶劫、受傷,他沒有任何一份屬于這樣的記憶。
「晚上出門很危險,妳居然一個人出門?」
他的口氣急切,充滿焦郁。
小書停下動作,朝他的方向望去。
壁耘驚覺自己表現過度,忙緩下口氣。
「對不起,我太融入劇情了。」
他的解釋讓小書釋懷。
「我想,你是個好作家。當時我急著替我的壁畫上色,沒想太多,包包拿了就出門,回程時才踫上事故。」
「家人見妳沒回家,不擔心?」
壁耘的疑問勾起小書的傷心。擔心?是吧!當時她是這樣認定,認定他會關心、擔心,認定他們之間漸入佳境,可是……是她會錯意了,他只是忿忿不平,之後,他告訴她,他們之間必須過去。
嘆氣,小書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後來呢?」
「之後的兩三天中,我開始有短暫失明的現象。」
「然後……」
「然後我離開牧場,醫生告訴我,若當時開刀,我有八成機率復原。」
照她的話推斷……冠耘回想起來,是那夜吧!那夜他在牧場大門前等待,他心焦憂慮,他來來回回在門口徘徊,直到她回來,她的狼狽讓他認定心中猜忌,于是嫉妒取代關心,他甚至一口氣決定婚姻,決定將她自生命中排除出局。
錯了!全盤皆錯!離譜的錯誤將兩人推向萬丈深淵!
「為什麼當時妳不立刻開刀?」
「我發現自己懷孕,麻醉劑會傷害胎兒,我要孩子,不考慮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