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耘不準任何人進入,那里是他的秘密屋,每次回到台灣,他便獨自進入屋內,不接受干擾……
「不準你看計算機,工作、工作、工作,你滿腦子只有工作嗎?有沒有我啊!我說要留在美國,為什麼非要把我帶回來?」
啪地一聲,蘇真嬋猛然關上他的計算機,強迫他正視自己。
「妳要我把話挑明說?」冷冷地,他抬眉問。
突地,他覺得身旁女人陌生,陌生的眉眼鼻耳、陌生的表情,同床異夢多年,他發現自己從未認真看過她。
「說就說,我怕你嗎?」
聳聳肩,完美的胸線矗在眼前,她確是有本錢吸引男人,比起小書瘦伶伶的身材,只有一張臉,教人愛憐。
「牧場的員工說,要是我不把妳帶走,要醞釀全體大罷工。」
他說的是事實,除開蘇真嬋的麻煩難相處外,她和牧場里許多男人都搞上關系,沒結婚的也就罷了,偏偏弄上有婦之夫的經理級人物,讓他對對方的妻子難交代。
他從不在這方面約束蘇真嬋,如同她時時掛在口中的——他給不了她「幸福」,自然沒權利管束她去尋找幸福。
「哼!他們就是怕管,有哪家老板不用管理下屬?」
蘇真嬋以為自己瞞得滴水不透,沒料到對于她的私生活,冠耘了若指事。
「我的員工自律性很高。」
「才怪,那個瑪莉整天用一雙媚眼勾引男人,哪有心情工作?還有你的秘書林旋雅,誰曉得她的工作是釣老板還是當秘書?我倒覺得她長得有幾分像小書,說實話,你是不是假公濟私?」
壁耘不想搭理她,的確,當時從若干應征者當中挑選林旋雅,多少和她的容貌有關,但一段日子相處後發覺,她是個工作能力強、自信滿滿的女人,和小書截然不同,他無法在她身上「假公濟私」。
「不想理我?真懷疑,你娶我就為了把我晾在旁邊嗎?既然你要把我晾著,把我晾在美國不也一樣?我不管,我一定要去美國,不然我們馬上離婚。」她正和美國營業部的經理談戀愛,談得火熱。
壁耘瞄她一眼,他從不去約束蘇真嬋的囂張跋扈,任由她放蕩、任由她無理取鬧,就當是懲罰吧!是他選擇她,後果自己承擔。
「我說話,你听見沒?」
車子進入牧場,熟悉景物回到眼前,這次回來冠耘沒通知任何人,連隨行秘書也沒帶,回國,單純為休息。
岸錢,下車,不理會身後叫囂的蘇真嬋,他走到昔日小屋前,取出鑰匙,打開,進屋,鎖門,轉身,菩提樹矗立眼前。
離開台灣時,他在這棵樹上「摘」下一片紅色葉子,存入皮夾內,這些年貼身相伴,每每情緒翻涌,取出葉子,思念……
她說她愛他,她說她受罰,她說——請你記得我。
午夜夢回,這句話在他耳畔輕響。
小書成功了,他記得她五官長相,清楚分明,他沒有太多她的照片,唯一一張,是他收養她時,為辦理證件,去照相館拍的兩吋證件照。照片中,十六歲的女孩,雙眼黑白分明,驚惶的眸子里,帶著對未來的恐懼。
他不曉得她怎麼能在他的嚴苛下成長,不曉得她怎能無條件愛戀他那麼深切。
她說要他看清楚,她和文沛鈴是不相同的兩個人。
她們的確不同,她跟了他三年,沒拿到半分好處,他甚至小氣到連個禮物都沒送過她,就是工作薪資,她也比別人低一級。
她始終在付出,一直一直,在小書離開他房間那天,他還在想,要當著她的面告訴她——「不論妳像不像妳母親,我都決定進行婚禮」。
可是,她居然走了,不辭不送。
他的婚禮沒懲罰到小書,卻重重地懲罰了他自己,是終身監禁,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他將小書的畫拿去裱褙,他的背影、孤寂的女孩、日落菩提、天真嬰兒,一張張、一幅幅,全寫滿她的心路歷程。
終于,他認清她的愛;終于,他正視自己的感情。五年來,思念將他的愛蒸得濃烈,可惜愛情已遠離,他沒有後悔余地……
她還好吧?終于找到一個肯為她買下戒指的男人嫁了吧?也好,二十幾年的悲涼日子結束,平順幸福開始。
門板上的敲叩聲驚擾思潮,冠耘的濃眉往上豎,敲門聲停下幾秒,再續叩兩聲。
那不是蘇真嬋,他確定,如果是她,她會拿門板當鼓擂打。
走近,開門。
門外站的是渟渟——亞豐的妻子。
小題嫁到台北去,季揚帶幼幼回北部接手世新,留下來的只有亞豐,渟渟曾是個連鈔票都認不清,只會刷卡的富家千金,沒人想過她能適應墾丁這塊鄉下土地,足見愛情力量之偉大。
「大哥,吳伯伯說你和大嫂回來了。」渟渟開口。
「亞豐呢?」
「第二家證券公司開幕,他去台北剪彩,不準我跟,他說我肚子里面有小寶寶,累壞了,他要罵死我,不過,他應該快回來了。」渟渟甜甜笑著。
亞豐的脾氣差,也只有這個笨笨的弟媳可以忍受他。
「恭喜。」
「恭喜?你是說寶寶嗎?對啊,是男生哦!我希望他長得跟亞豐一模一樣,我要把他訓練成阿諾史瓦辛格,從小就讓他練舉重。如果你說的恭喜是指證券公司,那就不用了。」
「為什麼不用?」
「小題說,他錢越賺越多,我會悔叫夫婿覓封侯,以後要關在家里天天唱閨怨。」
壁耘微微一哂。「妳找我有事?」
「是有一個秘密,我整整憋三個月了,幾次打電話給你,都是大嫂接的,大嫂好凶,我嚇死了,趕快把電話掛掉。小題罵我不應該亂害人、亞豐不準我多管閑事,連幼幼都不贊成我說出去,可是啊……可是,我還是覺得,你有權利知道。」繞半天,廢話比秘密多。
不過,她的廢話解釋了冠耘的疑惑。這陣子,蘇真嬋常接到無聲電話,賴他搞外遇,原來是渟渟的杰作。
「有什麼秘密想告訴我?」
「可不可以……你別告訴亞豐、小題和幼幼,說是我泄露給你的。」
「好。」
他答應得爽快,渟渟帶著壯士斷腕的慘烈表情,踮起腳,攀上他的脖子,附在他耳邊說悄悄話,為怕大月復便便的孕婦摔跤,冠耘的手扶上她的腰。
「大哥,小題在台北看見小書,她在盲人按摩院工作,生活過得不錯,她有一個小男孩念幼兒園,長得跟你很像,我們一致同意,他是你的兒子。
「小題怕小書認出她,告訴小書說她是傅太太。對了,我們合資開一家按摩院,重金禮聘小書進去里面工作。小題說她變得更漂亮了,雖然眼楮看不見,喜歡她的男人不少……」
她看不見?為什麼?怎麼弄的?為什麼她會到盲人按摩院工作?孩子?一個像他的男孩子?渟渟的秘密震撼了他的知覺,他的世界頓時天翻地覆,疑問在他心底醞釀酵。
她離開牧場後發生什麼事情?他以為她已經得到幸福,為什麼、為什麼……
「渟渟,妳在做什麼?」
亞豐的吼叫聲自後面傳來,渟渟全身肌肉緊繃,攀在冠耘身上的手瞬地放下,第二秒,眼淚開始狂飆。
她緩緩轉身,梨花帶淚地走到丈夫面前認錯︰「對不起,我把秘密告訴大哥,請你不要生氣,我好害怕你生氣,害怕得肚子好痛……」
話沒說完,她的眼淚已經澆熄丈夫的怒氣。摟住她,現行犯認罪,法官只好從輕量刑。
「好了,不哭,下次不可以多管閑事。」亞豐話說完,渟渟立刻破涕而笑,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