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有鑒于此,特地派遣曾在山西治水有方的穆弘儒前往,希望能緩解水患,救萬民于艱危,渡眾生于困苦。
鞍江南兩年多來,穆弘儒不僅勤習前人于本地治水的成功與失敗經驗,先疏浚堵塞之地,更實地勘察每個淹水的村鎮,考察了三百多條河流,最後才謹慎地進行動工。
在大水好不容易退了之後,他又廣開水利工程,同時積極培育良田、蓋防洪民居,甚至著手畫了許多水利及地形圖,以便利後人在此地的治水工作,可謂貢獻卓著。
他又成功締造了一次傳奇,江南人只要提起「穆弘儒」,無不連聲贊好。然而,更令當地人覺得奇怪的,便是這位穆大人有個怪癖,就是三餐不管吃什麼食物,一定要有個包子。
听說,他可以為了找個名聞遐邇的包子攤,帶著兒子穆丞親自爬過兩、三個山頭;也曾經追著一個賣包子的小販到人家家里,嚇得對方手足無措,結果他只是為了買顆包子。
不過,他可也不是照單全收,有些包子,他看了看外表就不買了,有些包子他買了,聞聞香氣之後卻全分給屬下,因此江南許多包子販,也頗以能讓穆大人吃他們的包子為榮。
「爹,這是黃魚村里一名婦人做的包子,听說每十五天才會到鎮上來賣。」穆丞今日和胡關外出回來,興匆匆地沖到父親身邊說。
他今年已十歲了,但不知是環境的磨練抑或心有罣礙,如今已比兩年前沉穩听話許多,除了關系到包子的事,他才容易忘形。
「我看了看外形,也聞了香氣,很像小娘做的呢。」他喜孜孜地獻上包子。
這是來到江南的第三個冬天,穆弘儒正在江岸邊巡視築堤工程進度,因為已近完工,更不可輕忽大意,所以他可是頂著寒風,和底下的工人一起耐著冷。
遠遠看兒子跑過來,他本想疾言提醒兒子行事不能浮躁,但一听到包子,所有責怪的言語便被拋到九霄之外。
「我嘗嘗。」他抱著希望吃了口包子,卻隨即眼神一黯。「不是這味道……」
「不是嗎?」穆丞也抓起一顆,學父親吃下一口,結果一張小臉也不由得苦了起來。「真的不是……」
「剩下的,等會賞給那些工人吧。天氣冷,吃熱包子正好。」心情由喜悅墜至谷底,但穆弘儒控制得很好,只是平靜道。
穆丞將包子遞給身後的隨從,讓他們去處理,而後也望向水流平緩的水面,薄霧造成了陰沉的天色,就像此時他臉上不符年紀的憂郁。
他喃喃自語道︰「爹,我很想小娘……她到底去哪兒了呢?」
見兒子小小年紀已承受著數倍多于此歲的壓力,穆弘儒安撫般的一笑。「我記得當年忻桐還是你自個兒挑的後娘,你似乎十分執著于她?」他好奇地望著兒子,「你怎麼不會要我再娶?」
穆丞挑著眉回視,那模樣竟與他十分相似,仿佛父親問了個很笨的問題。「你要再娶嗎?」
被兒子來一記回馬槍,穆弘儒頓時語窒。他是完全沒想過再娶,即使一輩子都找不到忻桐,他也早斷了另外娶妻這個念頭。
因為有過真愛以後,其余的小情小愛,都打動不了他了。
所以,他拿這問題問兒子,不料是問了句廢話,父子倆的執著,根本就是一脈相承。
「爹現在擔心的,是目前治水工程已告一段落,皇上傳旨給我,說要至江南行宮避寒,順便視察治水工程。就怕他滿意了之後,會下旨調動我的職位,屆時我們便不能再繼續留在江南尋人了。」他有些低落地說著。
嚴格說起來,這兩年里,他根本沒有真正快樂過。
「忻桐她……有些秘密,這兩年經我暗中調查,事實也接近明朗了。皇室虧欠她,虧欠得太多了,只是不知道她的身世之謎,能不能成為說服皇上的關鍵,讓他告訴我們她的下落,或讓我們能繼續尋她……」
目光不經意飄到江上的一艘船,船中白紗輕曳,突然吹開的窗戶里,出現了一張仿佛若他朝思暮想的容顏。他雙目暴睜,難以置信地呆愣住,說到一半的話也停了下來。
「爹?你怎麼了……」穆丞話聲都還沒停,看到江上船里的人,也隨著呆住。
此時,穆弘儒突然不受控制地往前走,還不停地朝著那艘船大喊,「忻桐?忻桐!是你嗎?如果是你就回答我!」
但船兀自在江上漂著,輕紗卻再也不飄動了。
穆弘儒不顧一切地往江面行去,一腳都踏入水里了。
「忻桐!你回答我!我找了你好久,你知道嗎?忻桐……」
一旁的人全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即便穆丞知道他心中的感受,卻也被父親的沖動驚得不知所措。
接著不管是隨從們還是岸邊施工的工人們,全靠了過去拉住穆弘儒,「大人!小心啊!」
他掙扎著,怕錯過了這次機會便沒有下次了。他找了兩年,思念了兩年,好不容易有了一絲不再心痛的機會,怎能讓它溜走?
只是旁人怕他尋短,全用力地按住他,直至不小心攪動的冰冷江水潑灑在他臉上,他才如夢初醒,停下了所有動作。
小船,劃遠了,消失在茫茫的江面上。
「大人,你……」隨從擔憂地問著。穆大人該不會治水治瘋了吧?「這水可冷了,你怎麼跳了下去?」
「我沒事、沒事……」濕淋淋的他,由江邊走回岸上,表面上說沒事,心里卻被得而復失的轉變打擊得千瘡百孔。
岸上,父子倆彼此相視,失落的心情不言可喻,皆是啞然無語。
冷風吹過,他們身子卻不比心寒。
皇帝南巡,帶的隨從可不少,除了殿前保駕侍衛數十人、婢女數十人、太監數名,另外還有皇妃兩名、皇子兩名、公主一名,連廚子都帶得齊全。一群人浩浩蕩蕩的,雖已低調行事,沒有儀仗在前、龍輦在後,但光這聲勢也夠浩大了。
到了江南行宮休息一宿,隔日皇上便微服巡視了治水的成果,以及目前防洪工程的進度,由他臉上的笑容看來,他對穆弘儒此次的政績十分滿意。
棒日,皇上便設宴款待有功大臣,穆弘儒自然坐在首位。宴席在行宮的大殿舉行,菜一道一道上,中間有著江南佳麗的歌舞助興,氣氛熱鬧歡欣。
只是穆弘儒卻悶著頭喝酒,桌上的菜肴,他一道也不想動。
「穆卿此次又立了大功,朕真不知該怎麼賞你。」皇帝見心頭大患的洪災解決了,心情大好。
「臣願意留在江南,為江南百姓繼續努力。」他委婉地暗示他想留下的意願。
不過,皇上不知是听不懂還是裝傻,依舊笑呵呵道︰「朕讓你入閣,做個工部侍郎如何?」
由地方巡撫至工部侍郎,品級雖然沒升多少,權力可大了好幾倍,這是許多人可遇不可求的恩賜啊。
然而,穆弘儒只是笑了笑,並沒有答話。在座的其他大臣們吱吱喳喳地恭喜他,又拍著皇上馬屁替他謝恩雲雲,他都不放在心上。
因為,他一直覺得有道目光直盯著他,這感覺十分熟悉,但他左顧右盼,卻一直找不到目光的主人。
覷著眾人都在起哄的這時候,他假意將注意力放在皇上身上,忽然猛地一個轉頭,凌厲的眼神直射向角落的大柱旁。
大柱旁的一個縴弱身影,忽地躲回柱子後。
扁這麼一眼,穆弘儒便覺得自己仿佛看見忻桐了,心情也激動地想大叫。不過他仍用意志力拼命忍住,畢竟這不是可以失態的場合,何況他也不能確定是不是自己又眼花了,就像江上的事件重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