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雲嚇得瞪大眼楮,扁了扁嘴,卻不敢哭。曲離看著曲凌風幾乎瘋狂的神情,嘴邊的責罵吞了回去,把凌雲抱到自己和韓梅中間。曲凌風慢慢坐下,恢復了剛才的姿勢。
門開了,護士走出來焦急地道︰「病人血流不止,需要大量輸血,你們誰是她的嫡系親人?」
「我!」韓梅和天嬌同時回答。
凌雲小聲道︰「還有我。」
「好,跟我去驗血。」
曲凌風沖過來道︰「我也去。」
一個聲音突然道︰「你留下。」胡文舉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
護士疑惑道︰「胡醫生?」
胡文舉看著曲凌風道︰「我剛听說天籟進了急救室。你留在這里,我去看看她,可能會需要你。」
曲凌風一把抓住他衣領,「你要救她,只要能救她,我什麼都願意做,哪怕拿我的命來換。」
胡文舉什麼也沒說,推開他,戴上口罩,走進急救室。
天嬌和韓梅同時被推進急救室,片刻,胡文舉出來,對曲凌風道︰「跟我去換衣服。」
曲凌風急道︰「她怎麼樣?」
胡文舉冷冷地看他一眼︰「別問那麼多,照我的話做。」
曲凌風乖乖照做,他這輩子從來沒這麼听話過。胡文舉幫他系好無菌衣的帶子,突然照他下巴狠狠地揮了一拳。曲凌風被打地踉蹌幾步摔倒在地,胡文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臉上仍然沒有表情,淡淡地道︰「這一拳是告訴你,進去之後該說什麼。她現在根本就是一心求死,你應該知道怎樣喚回她的生存意志。」
曲凌風搖晃著站起來,用手抹去嘴角的血跡,居然沒有還手也沒有還口,只是默默地洗淨了手,戴上手套。
急救室里充滿儀器的運作聲和工作人員的說話聲。「血壓,心律,脈搏,充氧氣,準備輸血,病人沒有心跳了,電擊,快。」
天籟躺在中間,韓梅和天嬌分別躺在她兩側,輸血的儀器準備好,兩個親人的血同時輸進她的體內。韓梅含著淚祈禱︰「上帝呀,請你保佑我女兒,無論她犯了什麼錯,都請允許我來承擔。」
天嬌定定地看著殷紅的血液在管子里流動,眼淚無聲地下滑,喃喃道︰「姐,有件事我要告訴你,我從來就沒恨過你。我想恨,可是辦不到,因為你是那樣愛我。我們是同胞姐妹,你的生命也有我的一部分,所以,請你為我珍惜它。我知道,你最舍不得我傷心了,是不是?」
曲凌風一步一步地走到天籟近前,看著她蒼白的面孔,緊閉的雙眼,平靜的神色,靜止的呼吸。
電擊儀器放在她潔白的胸口上,砰、砰、砰幾下,護士喊︰「有心跳了!」
醫生的手在她胸口用力按壓,「血壓在上升!」
醫生道︰「停止電擊。脈搏,心律,血壓。」
另一個醫生喊︰「仍然無法止血。」
曲凌風傻傻地站著,眼眸中一片沉靜悲哀。
護士喊道︰「心跳又停止了。」
醫生道︰「準備電擊。」
他像突然驚醒,上前兩步,推開擋住他視線的護士,傾身在天籟額頭上一吻,舉起右手,咬緊牙關道︰「只要你醒來,我就放你自由;如果你走了,我會追你到地府。」
牙齦滲出的血和著冰涼的淚水一起滴到天籟唇際。
護士道︰「心跳恢復,血壓在上升。」醫生道︰「血流減緩。」
胡文舉閉上眼楮,仰臉望天,心中嘆道︰「謝天謝地。」睜開眼,他被曲凌風臉上斑駁的淚痕驚呆了。怎樣的心痛才能讓這個狂妄霸道的男人肆無忌憚地流淚?他的淚,比他的血還珍貴啊!
曲凌風顫抖的手前伸,在踫到天籟的臉頰之前停住了,頓了好久,緩緩收回,放在身側握拳,額頭的青筋根根突出蹦跳,整張臉扭曲變形。
護士喊︰「心跳血壓恢復正常。」
醫生道︰「血止住了。」
急救室內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氣。韓梅和天嬌在淚花中互望,會心地微笑。
曲凌風緩緩轉身,動作僵硬得像破敗的機器,他走過胡文舉身側,嘶啞無力地道︰「告訴她,我真的愛她,所以,我放她自由。」
曲離驚詫地看到曲凌風一陣風般地沖出急救室,一路狂奔出去,到底不放心,放下凌雲道︰「在這兒等著,我去看看你哥哥。」他追到樓下,已經不見了曲凌風的蹤影,直接到停車場,曲凌風的車還在,人卻不在車里。他焦急地四下張望,突然听到一聲似有若無的哽咽。他轉過車身,看到曲凌風跪坐在地,倚著車身,臉深深地埋進膝蓋,顫抖哭泣。
曲離緩緩蹲下,雙手伸了幾次,終于攬過他的頭,讓他埋在自己懷抱里硬咽。這孩子完全承襲了他母親乖張暴戾的個性,很小就有著獨特刻意的叛逆,那時候他忙于事業,與妻子感情又不合,常常幾個星期不回家,根本沒有意識到身為父親的責任,到他母親因酗酒而死之後,他才發現那女人教育出一個怎樣囂張霸道、目空一切的孩子,然而一切都已經太遲了。記得凌風搬出家門時,曾昂首挺胸,輕蔑鄙夷地對他說︰「你沒資格管我!」是他愧對自己的兒子,所以他疼愛天嬌,寵愛凌雲,想要彌補些什麼,但是凌風卻離他越來越遠。在他的印象中,他甚至不曾抱過他,安慰過他,這是二十八年來的第一次。
第十章
我終于知道父親和那個小女孩為什麼要用責備和傷心的眼光看我,因為那是我的孩子,而我失去了她。我沒有勇氣生下她,所以她自行離去來懲罰我這個懦弱的母親。有那麼一刻,我感覺已經抓住了父親的手,但是一股強大的力量把我的魂魄拉回身體里。醒來之後,我的神志一直處在恍惚狀態,母親把我接到家中,所有人都用著小心到幾乎卑微的態度照顧我,而我對他們甚至沒有說一聲謝謝。
我的心空了,神空了,魂空了,只剩一具軀殼留在這世上苟延殘喘,直到胡文舉的到來。
「嗨!美女!」他臉上還是帶著玩世不恭的笑容,「雖然我很想見你,但是實在不想以心理醫生的身份見你。」
我對他,居然還可以扯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真是神奇。
「哦,」他夸張地低呼,「我真的受寵若驚。你母親告訴我,你除了發呆,沒有任何表情,看來我對你還是有一定影響力的。」
我緩緩開口,竟覺得對語言都有些生疏,「我只是不知道該有什麼表情。」
他微笑了,走過來坐到我床頭,語重心長地道︰「知道嗎?習慣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當你習慣了由一個人掌控你的生活和情緒,就會漸漸遺忘如何自己處理空白時間。所以,當這種掌控消失時,你就變成了一個無根的游魂。」
「你在暗示什麼?」
「唉!」他嘆道,「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個病人,怎麼總是一眼就能看穿醫生的意圖?」
我不語,只是看著他。
他攤了攤手道︰「我暗示什麼你心里明白,有個人要我轉告你一句話。」
我扭頭道︰「我不想听。」
他扳過我的下巴,「面對事實,不再逃避,是心理治療的第一步。他叫我告訴你︰他真的愛你,所以放你自由。」
我渾身一顫,臉色在他古銅色手指的映襯下更顯蒼白。
他繼續道︰「你本來已經一腳踏進鬼門關了,是他的話激勵了你。他說︰‘只要你醒來,我就放你自由;如果你走了,我會追你到地府。’他哭了,那一刻,我真正見識到一個男人被迫放開他心愛的女人的痛苦。我們倆一向看彼此不順眼,但是現在,我敬佩他。他在不懂愛的時候的確可惡,但是懂得了之後,他能夠做到‘愛她就放她自由’。說實話,我也未必有這種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