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懷孕了,懷的是他的孩子,他和她共同創造的孩子。他心中的激動和喜悅是無以名狀的,第一次看到凌雲時,他發現自己的情緒中有感動,而這次,他發現一項更驚人的事實,他心中有愛,愛這個未出生的孩子和孩子的母親。
「天籟。」他溫柔地一遍一遍重復她的名字,感覺愛的暖流在心底滑過,那麼溫馨而自然,讓他想要擁有眼前的女人一輩子。
原來,愛是一種本能,只要適當的時機和適當的啟發,他也能懂得什麼是愛。
※※※
我在夢中又一次看到父親,他張開雙臂抱住那個可愛的小女孩,但是無論我怎樣喊他都不理我,突然,他和那小女孩一起回頭,我在他們眼中清楚地看到責備和傷心。
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他們要責備我?
我想問,卻發不出聲音。父親牽著女孩的手越走越遠,我驚慌地喊︰「別走,爸爸,爸爸,別丟下我。」
一個聲音在我耳邊急切地呼喚︰「天籟,天籟,醒醒,醒過來。」
我費力地張開眼楮,曲凌風放大的臉孔懸在我上方,臉上明顯的關切和憂慮令我感到陌生。這是曲凌風嗎?他的溫柔從來不肯形露于外的,難道我昏倒一次他就轉性一次?
他捧著我的臉,輕柔地吻我,呢哺道︰「夢到你父親了?」
我傻傻地點頭,更加懷疑眼前的人是我認識的曲凌風。
「別怕。」他小心地擁緊我,「你還有我,我決不會丟下你。」
我伸手輕觸他的臉頰,是溫的,那就不是我的幻覺,那麼他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溫柔?我茫然地問︰「你是誰?」
「天籟?」他驚慌地模我的臉,「你怎麼了?你連我都不認識了?我是曲凌風啊!」
「不,」我搖頭,「你不是曲凌風,我認識的曲凌風不是這樣的。」
他舒了口氣,微笑了,語氣興奮地道︰「天籟,你懷孕了,懷了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
「懷孕?我?」信息一時沒有傳達到神經中樞,然後猛然間,我意識到他說了什麼,我懷孕了?!
我激動地抓著他的衣領︰「你說什麼?怎麼會?」
「你不要激動,」他穩穩地按住我,「醫生說你的情緒不穩定,不能激動。」
「不會的,」我拼命搖頭,「不會的,我們的避孕措施一向做得很好。」說完我猛然想起,似乎從我接受心理治療開始,他就不再用避孕套了,雖然我一直在吃藥,但是難免有疏忽的時候。
天!懷孕!一個孩子,一個生命,它怎麼會就這麼突然地到來了?我難以想象會和曲凌風有一個共同的孩子。四天之前我可能還會對擁有一個孩子有那麼點信心,但是現在,在我對曲凌風本就不多的愛消失殆盡的時候,不,我不要,不能要,不敢要。那好殘忍,不健康的家庭,不懂得愛的父親,對愛沒有信心的母親,這樣的環境只會扼殺一個純潔的靈魂。不!我不要發生在我身上的悲劇延續到我的孩子身上。
那是謀殺!
「天籟。」他定住我的頭,直直盯著我的眼楮,眉頭緊鎖,「你不喜歡?你不想要我們的孩子?」
我直覺地想回答︰「是。」但是喉嚨像有什麼東西堵住,讓我發不出聲音。那是我的孩子,一個我的血肉我的靈魂孕育的孩子,我真的不喜歡?真的不想要?
「天籟。」我的不語在他眼中就是默認,他猛地摟緊我,心跳貼著我的心跳,驚慌地喊︰「不可以!不可以有不喜歡的念頭,不可以有打掉它的念頭,听到沒有?」
打掉它,我何其忍心?留著它,我又何其忍心?扼殺一條生命和扼殺一個靈魂,我該如何選擇?
「天籟,那是我們的孩子啊!」他的語調似乎哽咽了,「不能,你不能那麼殘忍。」
我殘忍?可笑!天底下誰還能比曲凌風更殘忍?如果沒有他的殘忍,就不會有今天的局面,就不會有一個無辜的生命。
我垂著頭,幽幽道︰「留下它,更殘忍。一個沒有愛的家庭,一個不正常的婚姻,對它會有什麼樣的影響?創造另一個你或者另一個我嗎?不,曲凌風,求你不要這麼殘忍吧!」
「不是的。」他急促地推離我,抓著我的手放在他胸口,「我會愛它,也會愛你,嫁給我,我們為它組織一個最幸福的家庭。」
四天以前,我會因他這番話感動得痛哭流涕,但現在不了,稍早他為了名正言順地阻絕別的男人對我的覬覦而要求結婚,現在他為了給孩子一個健康的家庭而愛我。說來說去,他還是不懂愛,這樣的施舍能維持多久?我怎能在施舍來的愛情中給予孩子幸福?
「曲凌風,」我悲哀地望著他,「你可知道什麼是愛情?」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他抓著我肩頭,鎖住我眼眸,靜默良久,目光忽明忽暗,最後像作了很痛苦的決定似的,沉重地,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天籟,我愛你。」
他終于親口對我說出人類語言中最美好的三個字,但我听了只是想笑,想大笑,想狂笑。我真的笑了,而且笑得一發不可收拾,笑得癱軟在他懷中,笑得呼吸困難,笑得淚流滿面。
他迷惑中帶點懊惱地問︰「你笑什麼?這有什麼可笑的?」
「曲凌風,」我托起他的手指拭干淚痕,「從我認識你開始,你現在最可愛,我要謝謝你愛我,真的,無論你那三個字是有心還是無意。」
「我是真心的。」他急了,跳下床不停踱步,「為什麼你不相信我?要怎麼樣你才肯相信我是真的愛你?」
女人之所以傻,是因為總是不懂得放棄希望。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他︰「在知道我懷孕之前,你可曾想過愛我?」
他停住,謹慎地看著我的表情,眉頭不停攢動,斟酌該怎樣回答。
無需回答了!我笑出最後一滴眼淚,雙手蓋住臉,用深沉得猶如來自地獄的聲音道︰「要我相信你的愛,就放我自由。」
「不!」他立刻反彈。
丙然!我竟連笑也懶得笑了,不再看他,哺哺地念︰
Ifyouwantsomethingbadlyenough,
YoumustletItgofree.
Ifitcomesbacktoyou,
Itsyours.
Ifdoesn’t,
YoureallyneverhadItanyway.
「不,」他沖過來攫住我雙肩,「我不能放你,放了你,你就不會回來了,我不能冒險。」
letItgofree,letItgofree,letItgofree……
「不,不,不——」他瘋狂地搖晃我,幾乎搖散了我的骨架。
我感到月復部一陣劇痛,一股溫熱的,濕濕粘粘的液體從我流出,我虛弱地抓著他道︰「曲凌風,叫醫生。」
我听到他驚恐地狂喊︰「醫生,醫生——」然後我就失去了知覺。
※※※
急救室門外永遠緊張,永遠焦慮,永遠聚集著無奈的只能等待的人們。韓梅偎依在曲離懷里不停垂淚,天嬌抱著凌雲,不時看一眼門上的紅燈,曲凌風坐在長椅上,十指揪緊頭發,低垂著頭,一動不動,像一具石膏像。
凌雲看著焦慮緊張的大人們,小小的身子靠緊天嬌,怯怯地問︰「二姐,大姐會不會死?」
「不會!」曲凌風猛然從椅子上跳起,惡狠狠地盯著他,大吼︰「不準你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