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給我用力打!」三夫人還不肯罷休。她看著姬宮艷額上那因痛苦而扭曲變得更猙獰的黥印,斜吊的眉蹙得死緊。
本來她以為將姬宮艷黥面,毀了她的容,就可以讓崔大戶死了那條心。誰知——想起崔大戶一雙賊眼不時跟著姬宮艷溜溜打轉,她就一肚子氣。
僕婦越發的使勁。姬宮艷整張臉已腫紫得完全不成形,五官扭曲,分辨不清原來的清美。
「好了,夠了。」崔寶釵從內廳走出來,語氣閑閑的要僕婦住手。
三夫人瞄了女兒一眼,吊著丹鳳眼,瞪瞪姬宮艷,哼了一聲,說!「你給我听好,下次再敢這麼放肆,就不是這幾個嘴巴子就沒事了。」她抬抬下巴,轉向崔寶釵,略略皺眉說︰「還有你,寶釵。離這個賤奴才遠一點。別忘了你可是崔家的大小姐,身份不一樣,沒事少跟這個下踐的奴才在一起,壞了自己的身份。」
「我曉得啦。」崔寶釵嘟嘟嘴,有些悻悻的。
「你明白就好。」三夫人站起來,看也不看姬宮艷,陣喝一旁隨侍的丫環僕婦說︰「坐了大半天,也夠累人了,咱們進去吧!」
萎倒在地上的姬宮艷連嚅動的力氣幾乎都使不出來。臉頰腫得像豬肝,稍一踫觸就像刀割一般的痛楚。
崔寶釵走近,踢了她一下,哼說︰「這是給你一點教訓,看你下次還敢不敢那麼放肆,竟然丟下我,還當著我的面引誘程大人——」
姬宮艷只覺得又昏又累又痛,不斷听到「嗡嗡」的嗚叫聲,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任何東西。她努力想睜大眼楮,但甚麼都看不進眼眸,除了崔寶釵那張逼近了、厚碩的大餅臉。
「我問你,程大人可否跟你提了些甚麼?」崔寶釵粗魯的揪住姬宮艷的頭發,幸災樂禍地說︰「你這張險,就算想引誘誰也不成。快說,程大人是否跟你提起我的事?」
姬宮艷目光一閃,一抹怨毒的眼神一閃而過。有氣無力夠說︰「程大人說——」上氣不接下氣的。
「程大人說了甚麼?」崔寶釵急了,揪緊她的頭發猛催著。
「程大人說——說——共主正打算替澄王選妃——他向我打听了小姐——小姐是否許了——許了——」
「真的?」沒等姬宮艷說完,崔寶釵就心花怒放叫起來。
誰都知道程七是澄王信的心月復,遇見了程七,她原本還以為她抓到了機會,沒想到程七竟隨便將她丟給一個侍衛。而姬宮艷耽擱了這麼久才回來,她懷疑她背著她鬼鬼祟祟不知干了甚麼勾當。還有那個一身邪氣陰森的黑王——
想到此,崔寶釵猛跳起來,抓住姬宮艷。「宮艷,那個黑王,他——」
姬宮艷眼神一閃,那抹怨毒的神色跟著又一閃而過。說︰「多虧程大人幫我解圍,黑王並沒有為難我。程大人向我打听小姐的事,還說……說……」
「還說甚麼?」崔寶釵心急的催促起來。
「程大人說澄王其實並不打算接受共主為他選妃,他要自己親自挑選他喜歡的對象……又說,澄王以為他的妃子最好是那種能勇於對他表達心意的人,他欣賞有勇氣的女子。程大人是看小姐的個性似乎有點……嗯……很不一樣,覺得小姐很特別……」
「真的?程大人真的這麼說?」
姬宮艷忍著痛,輕輕點頭,腦中卻浮現起鬼堂暗那陰冷惡氣的眼神。她飛快瞥了沉浸在興奮中的崔寶釵一眼,微微扯扯嘴角。
听說有些不知情的百姓不小心闖入黑王的堂院,全都無故失蹤,而且,當院里年輕的女侍據說全都遭了黑王的蹂躪。她記得黑王的堂院據傳是靠近殷方城北面的玄門,有一大半是由濃暗到接近黑的靛青色琉璃所覆蓋……
「小姐,」她說︰「程大人還說,澄王新近在北城玄門附近蓋了一座宅院,有一大半是用靛青色的琉璃覆蓋。澄王很喜歡那里,常常一個人前往那座離院。」
「真的?」崔寶釵又是一個驚嘆驚喜的興奮反應。她略垂下眼,似在思忖著甚麼。
姬宮艷又扯扯嘴角。崔寶釵忽地抬起眼,沉著臉盯著她說︰「你最好別騙我,如果讓我知道你胡謅這些騙我,到時看我怎麼整治你!」說署站起來!踢了姬宮艷一腳,擰著眉說︰「好了,可以起來了,只不過打你幾個嘴巴子,少躺在地上裝死!」
姬宮艷勉強蠕動一下,听著崔寶釵的腳步聲走遠,放棄掙扎趴在地上。
「怎麼?還躺在這里!還不快到廚房幫忙!」進來一個管事的婆娘,伸腳踢了踢姬宮艷。「誰叫你成天一副妖媚樣,惹惱了三夫人,這下可有你受的了吧!」
婆娘一邊風言涼語,滿嘴幸災樂禍。姬宮艷掙扎著起來,動作遲鈍緩慢。婆娘看著不順眼,又踢她一腳,罵說︰「還不快點起來!你還要裝死到甚麼時候!又不是甚麼千金小姐,才挨這麼幾個耳巴子就受不住!」
「住手!你這個惡婆子!」努安不知怎地听到了風聲,趕忙跑了過來。
他推開那婆娘,扶起姬宮艷。
「哼!這個騷蹄子,就是會做樣子惹你們這些笨男人可憐!」婆娘悻悻地。
努安狠狠瞪她一眼,瞪得她噤了口,不敢再作聲。
「你還好吧?宮艷——」他仔細檢視姬宮艷的傷,看她原一張清麗的臉龐腫脹扭曲得完全變了形,心中十分的不忍。「三夫人也太狠了,下手這麼重!」
姬宮艷卻推開他,模糊空洞的眼眸顯得無心又無情。她搖搖晃晃的站著,搖搖晃晃的走出花廳。
「宮艷……」努安見她搖搖欲墜,擔心地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忍不住伸手扶她。
姬宮艷又將他的好意拂開,跌跌撞撞地,連站都站不穩。
靶情是一種顏色的幻化,熱情殷紅,溫柔粉澄,而偏偏,她卻誕生於晦暗漆黑的無情海,絕情又絕色。
她扶著廊柱,忽然感到眼前一陣昏盲,往前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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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沃月日」八荒平原,顧名思義,就是呈月彎形的蔥翠地帶。以東南、西北的走向,橫斜過大半個殷方,越往北、西方向而去,越近月彎的尖鉤,景色就越荒涼。由綠蔥蔥的一片青翠平原,逐地變成草疏木稀的石礫野地;再過去,幾乎沒有綠地,一大片石礫中,間生著一些低矮的灌木,疏落的十幾戶人冢,勉強算是村莊。
這是殷方的邊緣地帶。從這里往北出去,就是岩山石礫混成的砂礫地;再出去,則真正就是寸草木生、黃沙蕩蕩的沙漠了。沙漠那一邊,便是神秘荒涼又遙遠的北邑。
這時,夕陽正要西下,殷紅的一輪,籠罩整個西天。那麼紅,紅得像血一樣,教人怵目驚心。
「店家,麻煩你給我一壺茶水,另外包一些乾糧。」一名形色匆匆的年輕男子低著頭走進簡陋的茶棚。
茶棚里已有兩三位客人,見年輕男子走進來,彼此不經意地交換一個眼神。
店家堆著笑趕上前招呼,一邊忙著盛奉茶水,一邊殷勤的問說︰「一壺茶水和乾糧是吧?大爺,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您看要不要今晚在這里歇一宿,我可以替您安排。」
「不了,我還要趕路。」年輕男子抬起頭。五官清朗,卻竟沾染著一臉風沙味。
他將視線掉往遠處。殷紅的一輪夕陽,那麼紅,紅得像血一般……他眯了謎眼,見到故知一般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