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兒忽然覺得疲累,順勢靠著他,背脊貼在他的胸膛上,感受他傳過來的溫暖力量。
世榮摟著她的臂彎緊了緊,將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上,兩人靜默半晌,忽然听他輕聲道︰「我一直得躲在這里,在前頭看他們那麼高興,我會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我一向最怕過年……」
薰兒听了,眼淚奪眶而出,不住抽泣。
啊,原來同是天涯淪落人。
世榮將她扳過身來,緊緊擁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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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了幾日年假,到了初年,店鋪紛紛開張,世榮自然又忙了起來。有時連著幾日也抽不出空兒去看著薰兒,心里不時想念。
話說回來,現在薰兒也是忙得很。雖然比不上世榮前呼後擁的,但也有七、八個手下跟班,繞著她打轉,只不過全是些小蘿卜頭。
說也有趣,起先薰兒只是為了打發時間,就教夏家幾個孩子念點書、學寫字。後來鄰居知道了,見薰兒一副知書達禮的小姐模樣,就紛紛將孩子送到薰兒跟前,請她一並教授。
薰兒見這些街坊孩子的家境多不甚寬裕,難得家長還有心讓孩子念點書,再想起世榮小時亦是因為貧苦而錯失讀書機會,抱憾至今,故而使答應下來。就在夏家後院的小屋里,當起教書先生。
雖然薰兒事先說好,不收分文學費,倒是那些個家長覺得過意不去,常將家里自個兒種的、養的東西送來給她,總數算一算也不少。
夏媽還笑道︰「這也好,以後要吃雞、吃蛋、吃肉、吃菜都不用上街買,按時都有人送來。」
後來,世榮過來,知道了也替她高興。
只是薰兒覺得難為情。「其實我也沒做什麼,不過教他們認幾個字罷了,我說不拿的,又推不過,收了人家這麼多東西,真是不好意思。」
「那是你多心了。」世榮勸道。「雖然你認為教教孩子們只是舉手之勞,可是在人家父母眼里,你可是位師傅呢!他們送東西也是一番心意,你若執意不收,人家反而會覺得過意不去!」
夏家夫婦也道︰「是啊,世榮總管說得對。你就安心收下,再好好教這些孩子。」
薰兒這才釋懷。
「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一會兒世榮站起來。
「那就不留您了。」夏媽放意說道。「薰兒你送送總管。」
薰兒訥訥地陪著世榮走出來。
世榮看一時四下無人,便又道︰「我真羨慕那些孩子,能天天跟你在一起。」他凝視她。「你記得嗎?那時我也說過要跟你學寫字的,可你偏不肯教我。」
薰兒看著他,只是笑。
那時他們兩個,成天冤家似的,吵架、鬧別扭都來不及,還教什麼寫字!
世榮又道︰「看吧,害我現在想寫封信又寫不出來。」
「還是鋪子里的事吧!可惜小茜也不能寫,沒法兒幫你了。」
世榮卻搖搖頭。「就是小茜能寫,也不能找她,是私事,不方便找人代寫的。」
「私事?」薰兒滿臉疑惑。
世榮輕聲道︰「我這些日忙得很,老抽不出空來看你,就算有空,又不好成天淨往這兒跑。所以我想,我若是可以給你寫信就好了,可是偏偏我又不會寫……」
薰兒听他這樣自然坦率,又潛藏深情的話,一時之間感動不已。她低下頭,手還任他握在手中,半晌,才低聲道︰「我明白了,你先回去吧!」
晚飯過後,薰兒借口躲回房里。過會兒拿著一封信,又悄悄地喚了一個小孩過來,輕聲道︰「你打後園過去雷家,遇見著門的老李,就托他把這封信交給小茜姐姐。知道了嗎?」她把信交給小孩。「小心點,明兒個我再買支糖葫蘆給你吃。」
那小孩高興地送信去了。
***
那邊小茜從老李手上接了信,還莫名其妙呢!
「小姐干麼給我封信呢?有事交代一聲就好了嘛!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字不識幾個。」她一面嘀嘀咕咕走進屋,一面拆信。打開一看,才發現里面還有一個信封,封面上寫著「世榮」。「哈,原來如此!」她笑了起來。
世榮見了,問道︰「你一個人傻笑什麼?老李拿什麼東西給你?」
「沒什麼,就一封信而已。」她故作輕松。
「信?什麼信?」
「小姐給我的。」她故意說。
世榮愈發覺得古怪。「你們兩個三天兩頭地見面,還有什麼好寫的?不會又搞什麼鬼吧?拿過來我看看。」
「那怎麼成,還是我先看看好了。」她故意在世榮而前慢吞吞地拆信。「咦,怎麼還有一個信封在里面啊!世榮親啟……」
「那是給我的!」世榮急著伸手就搶。「快給我--」
「哪有這麼簡單!」小茜把信藏在背後。「信可以給你,但是我好歹也算是個中間人,你拿什麼謝我?」
世榮氣得咬牙。
小茜手里見著信,嬌笑道「一盒茉莉香粉怎麼樣?」
「咄,就你這個死丫頭敢要脅我!」世榮一戳她的額頭。「明兒個給你帶回來就是。」說著從她手中奪下了信。
小茜敲詐成功,又開始賣乖。「那您慢慢看您的情書吧,我這就到後頭給您沏茶,不打擾您了。」
世榮睨了她一眼,在書桌前坐下,小心翼翼地攤開信,信里只有一段詞--相思欲寄從何寄,畫個圈兒替;
話在圈兒外,心在圈兒里,我密密加圈兒,你須密密知儂意。
單圈兒是我,雙圈兒是你;
整圈兒是團圓,破圈兒是別離,還有那數不盡的相思,把一路圈兒圈到底。
幸而那詞上的字都不難,世榮仔仔細細地讀著,輕聲念著。一時,心上似有一陣春風拂過,溫柔得讓人感動。
***
一日世榮回來,小茜便拉著他神秘兮兮地說道︰「世榮總管,我告訴你喔,今兒個我經過費家院子時,听見屋里有人吵鬧,我悄悄在旁听了幾句,好像是來要債的呢!後來幾個要債的人走了之後,費家兩口子又吵了起來,還掉東西,又是哭又是罵的,好像很嚴重。」
世榮听了,皺皺眉。「我最近在外頭也听到了一些風聲,說是費來添輸了不少,在外頭欠下不少賭債。」
「真的啊!」
小茜道。「那些要債的很凶耶,說他如果再不還,就要姓費的好看呢!」
「算了!」世榮拍拍小茜的頭。「那是他們家的事,咱們少管,你也別說出去。」
「這我知道。」
小茜嘟著嘴。「可是您不曉得,最近費大嬸的脾氣可大得不得了,人人都怕得要死。」她心有不平地說。「昨天她還為了點小事,打了廚房的阿寶一頓呢,真是太可惡了!」
「是嗎?她這樣找人出氣就太過分了些。」世榮听了,也是不說。「府里的事,不在我跟前發生,我也不方便插手,你自個兒留心點,有事等我回來再說,別吃眼前虧,你明白嗎?」
***
「你還敢跟我要錢!」費大嬸恨聲罵道。「你已經欠一債了,人家要債的都找上門來,你還敢再去賭!再說,我哪來那麼多錢夠你輸的,你當這錦源票號是我開的?」
費來添連日來輸得一塌糊涂,早已一肚子火,此時又挨老婆罵,忍不住回嘴︰「你扯著嗓子鬼叫什麼?我還不是想去翻本,人還沒上桌,你就叫輸,你這不是存心觸我霉頭嗎?」
費大嬸罵道︰「你給我醒醒吧,你到底私下挪用了多少公帳?你若不趁早補上,趕明兒叫人發覺,一切都完了!」
費來添冷笑道︰「挪公帳?我這個小小的管事,還能挪多少!不過就幾百兩而已,對他們雷家來說,就像角落里的灰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