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發現他很在意她的回答。
「嗯,擔心。」她點著頭,老實地說了。
他心頭一陣怦然,正想開口說些什麼時,又听見她的聲音——
「我擔心你傷口子犯疼,雨停了,就沒法背我回家了。」她寬了心,直率的思考習慣便又出現在她身上。
這可惡的女人!
曲承胤氣呼呼的瞪了夏拙兒一眼,本想反唇說些譏笑的氣話,但一看見她那又憨又呆的表情,便想起她的性子的確就是如此。
硬生生地壓下悶氣,他莫可奈何的苦笑起來。
「你笑?為什麼?」剛剛才嘆氣,現在就笑了?好奇怪……她心思不靈活地納悶著。
「笑你呆!」他沒好氣的回應她。
這會兒換成夏拙兒對曲承胤瞪眼了,她覺得自己又不呆,哪能忍受他說她呆呢?
「眼楮大也不必老是瞪人,小心把眼珠子給瞪出來。」
他還在惱她的傻氣,認為她一點都沒有尋常姑娘家該有的彎曲心思,簡直像是只呆頭呆腦的笨鵝。
可是她那種既憨又嬌的模樣,還真是討人喜歡啊!
夏拙兒嘟起嘴,不服氣地說︰「為什麼你能瞪我,我就不能瞪你?我偏要瞪,瞪、瞪、瞪!」
曲承胤見夏拙兒瞪眼瞪得一張小臉都擠成一團,感到好氣又好笑,「累不累?你眼楮不酸嗎?」
「真的很累,眼楮也很酸……不玩了!」夏拙兒也覺得自己太折騰自己了,趕緊握著小拳頭揉揉眼。
「哈!你果然呆!」
他直覺地想伸出手指彈她的額,卻猛然發現如果他那麼做的話,未免太不守規矩了,所以連忙將伸出的手指縮回掌里握成拳。
慌張之中,他轉頭望向山洞外,藉以化解心中突然涌起的窘迫,但在側耳聆听之下,發現山洞外的雨勢已漸停歇,他咳了一聲,恢復平常稍帶距離的語調,回過頭攤開手掌伸向她。
「雨小了,我們快鑽雨縫回去吧!」
第五章
曲承胤回頭望向來時路,再低頭看著腳邊正隨風搖曳的烏葉花。
「怎麼了?」
夏拙兒對於他的表情及反應感到不解,她蹲在花叢里,本來想伸手摘下一朵黑花,但又想起曲承胤說過這種花的某部分有毒,所以抬頭問道︰「這種黑花是不是能治好你的那種烏葉花呢?」
「是,這就是烏葉花……」曲承胤回答時的模樣有點恍惚。
「但我怎麼沒在你的臉上看到開心的笑容?」夏拙兒偏著頭皺了皺眉,不懂曲承胤為何會出現那種呆板的反應?
「我們這一路走來也不過一盞茶的時間,我真是不敢相信,江湖上千金難求的烏葉花竟這麼隨隨便便的長在山林里;而我現在一伸手……」他在花叢蹲下並伸出手,「隨隨便便就能摘到一大把……」
夏拙兒大眼一睜,燦亮亮的逼近曲承胤面前,她的鼻翼微張,就連呼吸都顯得急促,「阿胤,這……這種烏漆抹黑的花是不是很值錢啊?一朵可以賣多少銀子?這里長了滿滿一林子吧!」
「值錢?的確是,只不過……」曲承胤垂眼笑了笑,他不得不打散夏拙兒的美夢,「一蕊五瓣的烏葉花才具藥性,方能入藥,而通常一叢烏葉花之中不會超過十朵。」
「呃……阿胤……」
夏拙兒猜想曲承胤告訴她關於烏葉花的生長習性,必定有什麼另外的含意。「要讓人中毒死掉,得用掉幾朵五瓣的烏葉花呀?」
「一朵。」依烏葉花的毒性,他竟沒死成,或許是拜弟弟曲承昌捅他的那幾刀所賜,喝下的毒隨著鮮血流出體外……曲承胤看著烏葉花,幾近出了神地揣測著。
「那……解花毒也是用一朵羅?」用掉一朵還能高價賣掉九朵,夏拙兒撥打著如意算盤。
他對於她眼里的期盼感到抱歉,遺憾地對她搖搖頭。「解毒需要用上十朵花,分睫斷根並曬乾後,循序漸進地服用一段時日。」
「什麼呀?!」夏拙兒失望極了。
他暫時找不到安慰她的話,只能等著听她抱怨。
「唉,算了!」
倒是她想得開,很快就放棄成為暴發戶的想法。「阿胤,這麼一大叢黑漆漆的花,怎麼把那十朵可以用的全找出來呀?全拔回去再慢慢一朵一朵數花瓣?」
「其實不難分辨,多數烏葉花的花蕊是一點紅,」他很欣賞她的豁達,笑著指指一朵烏葉花。「拙兒你看,但這朵連花蕊都是黑色的,便是我們要找的藥用花……」
×××
餅了春、入了夏——
曲承胤隨著夏拙兒走到他們所居住的屋舍左側,進入一間像是堆柴用的房子。
這間柴房面向北邊,里面有一些簡陋的家具,先前或許是個牧馬人住著,所以四處散放著縛馬的器具,也有股馬騷味兒。
房子由於長時間關閉,空氣沉滯且帶著一種霉臭的味道。
夏拙兒屏住呼吸,避免吸入大量的塵埃,她推開窗戶,窗外風景如畫,遠處的森林樹枝交錯,坡底下有一片灌木林,再遠一點是沼澤地,上面雜草叢生,還長著一些白的、黃的、紅的各種顏色的野花。
「除了你之前睡的那個雜物間,就剩這個房了,若還不滿意,你就只好到外面院子找棵樹,爬上去睡吧!」夏拙兒回過身,對著站在身後的曲承胤說道。
因為曲承胤住在擁擠的雜物間里,老是無法將四肢伸展開來睡,因此抱怨連連,夏拙兒拗不過他、也嫌他羅唆,才答應讓他換個地方睡。
「這里很好。」曲承胤看了夏拙兒一眼,眼里滿是埋怨。
「又瞪我?」夏拙兒直想在地上揀塊石頭,狠狠地朝他的頭砸去。
「有這種房子也不早點讓我住進來,你就是壞心眼想糟蹋我。」曲承胤也不知真是抱怨,還是又起了和夏拙兒斗嘴的興致,滔滔不絕地叨念著,「先前把我沒日沒夜的泡在水缸里,但你美其名是要替我解毒療傷,那也就罷了。後來我好了些,竟就把我塞進只能蜷著身子睡的雜物房,又不是真沒房子讓我睡了——」
夏拙兒遞過一支方才隨手帶過來的掃帚給曲承胤,要他嘴里忙著手里也別閑著。
「剛才你也走過了這段路,應該知道那時候要我將你拖到這兒,對我來說是件多麼辛苦又麻煩的事,這樣你還怪我?」她生性也不是真的全然懶惰,只不過不喜歡做多餘的事情。
她拿起自水桶中擰乾的抹布,擦拭布滿灰塵的窗框及桌椅,神情自在得如同正和親人共處一般。
或許她在不知不覺中,也覺得將曲承胤視為家人看待沒什麼不妥。
只是她也明白,在他們之間尚纏繞著某種和家人不同的情愫……
「後來我身子好些,能自己走路了,怎麼還不讓我住進這兒?」他舉起掃帚,揮除牆壁及角落的蜘蛛網。
「哎呀,你現在在做什麼、我在做什麼?不就是打掃嗎?讓你住這兒,就是會有這種麻煩,這你還不了解?」她對他指指桌面,要他小心些,別將蜘蛛網揮落上她已擦拭過的地方。
「你就是什麼事都怕麻煩。」他習慣似地咕噥。
「說話沒規沒矩,我是你主子吶!」她玩笑地嘲弄他,「誰知道你那時候會不會說斷氣就斷氣?我要是先整理了房子,不就白忙了?」
他故作正經地作了一個揖,「是,懶惰成性的主子,你右手邊那張椅子還沒擦,快擦了吧!」
「唉——也只有我這主子會被奴口使喚。」夏拙兒裝出可憐語調,假意卑微地抹擦著椅子。
曲承胤突然注意到了些什麼,視線越過夏拙兒忙碌的身影投向窗外,遠處似乎有一片桑樹林,他聞到了一股隨風吹來的桑梅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