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樹……」他喃喃地低語。
夏拙兒轉身順著他的視線望出窗外,「想吃?」
他看了看她,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張嘴閉嘴地欲言又止。
「又怎麼了?你像個大姑娘家一樣拐彎抹角哩!」她將抹布丟回水桶內,以袖口抹去額際的薄汗。
「這天下的姑娘之中,就你一個不知道什麼是拐彎抹角。」他輕笑著。
「嗯,是啊,我爹以前也常這麼說我。」她倒是老實地點點頭,神情、模樣都可愛極了。
曲承胤眯著眼,明白了夏拙兒的父親為何要福伯在他去世後,將她帶到人煙稀少的鄉下地方生活,因為她實在是不適合住在人多嘴雜的市鎮里——尤其她又背負著克夫的傳言。
「你到底要不要吃桑梅呀?」夏拙兒也聞到了那股隨風送至的微微桑梅甜味,所以又將視線調往窗外。
曲承胤沒有發覺,他又開始對夏拙兒不由自主地說出心里話——
「我二娘未嫁進我家前,是個在桑田里采桑的姑娘。小時候她總是一邊拍撫著我和弟弟入睡,一邊說著她從前在桑田里工作的情景……」他頓了頓,才扯動嘴角笑著開口,「長大以後,我記得我二娘說過的事情,反倒比記得我親娘說過的事情還多……」
他二娘的存在對他來說,很是復雜,既是他的母親也是他的姊姊,更是他少年時期所傾慕的女性形象。
而現今,更是多了一層背叛他、毒殺他的仇隙情感。
夏拙兒望著曲承胤隱隱透出哀傷的臉,雖然沒有出聲打斷他,卻輕輕拉住他的袖口往門外走去。
尚處於茫然狀態的曲承胤不明白夏拙兒的意圖,但也任由她拉著走。
×××
夏拙兒順手在院子里拎了兩只竹筐,自已拎著一只,交給曲承胤一只,之後便拉著他往桑林的方向跑去。
她覺得他要不是習慣性藉著轉移話題來裝蒜,就是想哭而哭不出來,或者是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哭。
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但隨即又想,她何必安慰他呢?也許他並不需要人安慰呀!
「桑真是一種好樹哪,夏初有葉子可以采、夏末又有桑梅可以摘。我們快采滿整個竹筐的桑葉,讓福伯帶去山腳下和養蠶的大娘們換點米、換點鹽回來,然後再摘桑梅回家去吃個過癮。」夏拙兒眯著眼楮沖著曲承胤直笑。
曲承胤默默接過竹筐,看著她率先奔進桑林里去。
夏拙兒先是采集她伸手可取的,隨後便蹈著腳尖采摘較高枝椏上的桑葉。
在綠油油的桑葉映照下,她那蓮藕似的雙臂上下不停擺動著,雪白的頸項在枝葉間若隱若現。
她有時會瞅曲承胤一眼,並以奇怪的表情及姿勢意圖逗笑他。
夏拙兒的輕笑聲悅耳動听,如鶯聲燕語,偶爾露出桑葉間的倩巧笑容、柔軟苗條的腰肢,使得曲承胤心頭怦怦然,不知不覺地跟著她沁出愉悅笑意。
尤其是她巧笑時那迷人的深深酒窩、絳紅的櫻唇和那潔白如貝的牙齒,若隱若現、乍明乍暗,給他一種十分美妙的神秘感,也引得他恍恍惚惚、愣愣地、直直地朝她走去。
當他走到她面前站定時,她臉上仍掛著甜美的笑,有些不明白他意圖地偏著頭望著他。
他的眼神迷茫,頭顱卻緩緩地貼近她的,直至來到她的鼻端上,感覺到她臉上所散發出來的熱氣。
「你的鼻子做什麼對著我的鼻子?」夏拙兒望進他近得令人眼花的黑瞳。
瞧他刀削似的鼻梁線條,她原本以為觸著了會有冷硬如石的感覺;沒想到竟是出乎她意料的溫暖。
因為她的出聲,他這才回過神智,可是卻沒有移開鼻尖的打算。
「你真的……」
只差一寸就要被人輕薄了,竟還問那種傻問題?
他很難不感到哭笑不得。
「嗯?我真的什麼?」她猶自迷糊地問。
「好笨!」
「啊?」
夏拙兒還來不及嬌嗔抗議,便讓輕滑過唇畔的溫熱給嚇了一跳。
「你怎麼這樣?!」
她像被燙著似的,往後退了一大步。
一只指頭輕輕壓在唇上,好像要抹去他的氣息,又好像要在被吻的地方抓住那個感覺。
「對不住。」曲承胤口里道著歉,眼底卻沒有絲毫愧意。
其實他所受到的驚嚇並不亞於她,突來的體認讓他感覺胸口被騾子踢了一下,五髒六腑幾近崩坍瓦解——
他怕是對她動了心了!
她咬咬唇,滿臉的驚怒,「說對不住就成了嗎?」
照她以往的性子,她應該氣憤地槌他幾拳——
而且是用槌得他咳血的那種力道,可是她茫然地發現由自己並不是真那麼生氣……
曲承胤不置可否地耍賴,「大不了讓你親回去就是。」
「我才不要!」
她抬起雙手捂住自己的唇,惡狠狠的瞪住他。
「好吧,那是你自己說不要,可不是我沒誠心賠罪。」他歪嘴壞壞地笑。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曲承胤最真實的一面也一天天地展現在她面前。
「我要跟福伯說你欺侮我,叫福伯拿棍子打你!」她橫眉豎目地恐嚇,語氣卻沒有表情所顯現出的那般凶惡。
「那真是太好了,你快去跟福伯說你被我欺侮了,那福伯就不得不把你嫁給我了。」只有他自己明白,這狀似玩笑的話中有十分的認真。
「你瘋了!」
這會兒她的雙眼不再橫著他,而是瞪得大大的。
受到拒絕的曲承胤眼里浮出點點火氣,「因為我的賣身契還在你和福伯的手中?因為我現下的身分是你和福伯的奴口?」
听見他的話,夏拙兒也不急著爭辯,只是垂下頸子,好半晌才低聲地說︰「你好不容易活了,現在卻嫌命長嗎?」
曲承胤斂住了氣,知曉了她話里的意思,也知曉了她非常在意纏在她身上的克夫傳言。
他靜靜地走向她一步,輕聲問︰「你穿過幾回嫁裳?」
她仍是垂著頸子,渾身充滿著挫敗的氛圍,「沒穿過。」
就是連一回嫁裳都沒穿過便克死了三個未婚夫婿,使得她自覺是個嫁不掉、也嫁不得的壞姑娘。
「我不怕。」
「嗯?」夏拙兒不懂得曲承胤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都能在短短幾個時辰中死過三回,足以證明我的命不是尋常的硬。」
曲承胤再跨一大步站到夏拙兒面前,一手握住她的一只手臂,一手輕輕撥開她臉上的發絲,趁她仍發愣的時候,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然後再一下。
他的唇起先是涼而緊,隨著探出的舌而變得熱又滑,她失去應變能力地隨著他的唇張開口……
她聞到他身上的氣味,是一種不同於她的男人氣息,令她的心起了種奇妙的作用。
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正激烈地跳動著。
膝蓋一軟,險些腳底不穩,她伸手握住他的臂,發覺到她指尖下的肌肉不同一般的結實,對他所散發出的力量驚嘆不已,但他侵襲她唇的動作又是如此的溫柔。
無論如何,他的舉動對她內心的沖擊,只能以「驚心動魄」來形容。
不知不覺之中,他的一雙手臂已將她密密實實地攬在懷里,手掌里的微動讓他發現她的身子在顫抖。
曲承胤密密的吻忍不住一再流連在她粉女敕女敕的唇上,終究在發覺她已忘了喘氣而心疼地饒過她,改將細吻遍灑在她的眼睫、鼻尖、粉頰……最後停留在她小巧的耳珠子上,輕輕囁吮著。
緊閉著雙眼,夏拙兒喘氣吁吁地將臉埋在他的胸前,聆听著他那像是要震碎她耳膜的心跳聲。
許久之後,終於找回說話能力的他滿含深意地瞅了偎在自已懷里的頭顱一眼,「況且,在你魔掌的折騰下也沒能送掉我的小命,所以說,你那微不足道的克夫本事,我有什麼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