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我二娘也是個可憐的女人。」
曲承胤本來只打算簡略地回答夏拙兒隨口提起的問題,不想告訴她太多有關於他的過去。
但是他沒想到她對他而言竟是個如此容易交談的對象,令他滔滔不絕地告訴了她原本他不打算說出口的許多事。
「我爹將我二娘娶過門時,那年她才十七,而我爹卻已經五十七了。我娘在二娘進門後的那幾年,脾性變得不是很穩定……呃……總之,我娘在世的時候,二娘和弟弟承昌的日子過得並不算順遂——」他頓了一頓,才再接著說︰「且自我娘去世之後,我爹一直未將二娘扶正,所以親戚和下人們對她的態度也不甚敬重。」
夏拙兒對於他與家人間的恩怨情仇似乎很感興趣,所以當他逐漸拋開心防侃侃而談時,便聚精匯神地傾听著。
「我娘過世後,二娘並沒有挾怨苛待我,反倒是待我比待弟弟承昌還要關心、還顯熱絡;弟弟雖偶有怨言,卻也老是親熱的繞在我身旁打轉。」想起小時候的家庭溫情,曲承胤面上不禁露出微笑。「直到我和弟弟長大,我爹也去世了之後的那幾年……」他收回微笑,臉上浮出些許陰霾。
那一夜,二娘端來給他喝下的毒酒讓承昌揮向他的刀給染了顏色,他的鮮血滴落酒碗中,白酒變成了血紅的酒……
他急落直下的情緒轉變,使得他失去繼續回憶的興致。
夏拙兒輕輕地轉動腳踝,發覺還是熱辣辣地痛著,嚇得她停止轉動的動作,免得傷勢轉劇。
曲承胤瞧見她的不智舉動,立即對她擰擰眉心,示意她別再亂動。
他掏出手巾,走到山洞口以雨水沾濕後,再走回山洞里,將濕手巾遞給坐在大石塊上的她。「你月兌了鞋襪敷上吧,暫時也只能先這麼做了。」
夏拙兒道了聲謝,照著做了。
他看著進洞後撿拾乾燥枯枝所生起的火堆,順手再丟了幾根枯枝維持火勢,緊閉的雙唇像是找回矜持不願再言語,但也像是尚在尋思著接續的話題。
「表妹,你還沒說到你那個香伶表妹呢,就是小時候就和你訂過親的那個呀!」夏拙兒沒失去听故事的興致,抬頭提醒著。
望著他的臉,她覺得他笑起來的時候像個孩子,但當他不笑的時候,看起來竟有一份威嚴,甚至是淡漠——
尤其是因消瘦而變得銳利的臉部線條,讓他更顯得冷峻、難以親近。
好似那一身土氣的布衣也掩蓋不了他由內而外自然散發的氣韻。
曲承胤面無表情地繼續開口︰「我表妹香伶她……從小是和我訂了親沒錯,卻也從小就同我弟弟承昌處得特別好。」
他認為,他從前對自己未過門的妻子是有感情的,只是未婚妻投注感情的對象卻不是他——
隘蝕在心的傷感是失落抑或是羞辱?他無法厘清。
「喔……」夏拙兒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不知道為什麼,她很想從他回答時的神情中看出些端倪。哪方面的端倪?她沒能想清楚……
而且他談論起他表妹時浮出的陰郁神情,使她心底莫名地感到不痛快。
她又突然想起了些什麼,一臉凝重地對他喚道︰「阿胤。」
「嗯?」曲承胤出聲回應。
他很喜歡她喚他「阿胤」時的嬌軟嗓音。
「你吃了那個黑漆漆的花解了毒、養好了傷之後,不能就只記得要去報仇喔!」夏拙兒極其認真地說。
她突然有股不想帶他去摘烏葉花的沖動,不為什麼,就只是不想讓他的身子痊愈得太快……
啊?
怎麼可以希望阿胤別好得太快?
她到底在胡想些什麼呀?
甩甩頭,她連忙將腦子里的壞念頭甩掉。
「喔?為什麼不能?」其實他大概知道她會如何回答,但他還是故意裝出不了解的表情。
「你忘了?我就知道你會忘了!」
夏拙兒差點就要跳起來,不過她在最後一刻記得自已現下是個傷者,所以只是張大眼直瞪著曲承胤。
「我忘了什麼?」曲承胤裝傻。
看到她因他而顯現出失常的模樣,讓他產生一種莫名的滿足感。那種滿足感凌駕他截至目前為止所獲得過的各種快樂情緒。
「你還問我你忘了什麼?你現在還是個有債在身的奴口哪!」慌張地胡亂找了一個藉口,夏拙兒暫時松了一口不知怎麼回答的氣。
她見曲承胤一天天地恢復精神,實在很是擔心他終有一天會一走了之。
但是她並不了解自已為什麼會那麼擔心他跑掉,而且也忘了當初寧可不要五個錢,也要將他拖去丟棄的人是她。
或許久而久之,她覺得多個他在這山間一同生活,比成天和福伯大眼瞪小眼有趣得多了;也或許再怎麼習慣恬淡的生活,偶爾也會有覺得寂寞的時刻、也會想要有個能陪自己說些體已話的人。
包或許……
她知道她心里頭還有著其他的「或許」,只是一時片刻里想不分明。
「說真的,前些日子我成天迷迷糊糊的,很多事情都記不仔細。」曲承胤一本正經地扯謊。
事實上,和她共處時,兩人間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每一種心情,他都深刻地印在腦海里。
「你……你……你這樣不行的啦!」夏拙兒開始緊張了。
她的手心冒汗、呼吸急促,深怕他會月兌口說出什麼令她傷心的話來。
傷心?為什麼她會擔心自己傷心?夏拙兒的思緒更亂了。
「記不住就是記不住,這也不是我自已願意的呀!」他攤開雙掌,表現出無可奈何的模樣。
「原來你是個無賴!」怎麼會這樣?她自問。
「對了,我以前好像還真的是個無賴哩!」他一臉恍然大悟。
「你……你……你……我……我……我……」她說不出個辦法來。
曲承胤心中閃過一抹困擾,他發覺自己竟已開始喜歡和夏拙兒在一起的感覺,雖然他實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
他常常喜歡看著她,他也知道這沒什麼不對,因為她的確長得漂亮,而且就算不與福伯、張嬤嬤相比,她還是漂亮。
所以他絕不是因為久居山林,見不到其他漂亮姑娘,才喜歡看著她。
他甚至已經開始覺得遭受殺身之禍的事情,變得不再令他感覺那麼痛苦——
正因為發生那件事,才使他來到此地與她相識、共處,得到前所未有的生活樂趣。
「你不可以不負責任啦!」夏拙兒總算找到了指責他的話語。
听見她的話,曲承胤暗地里覺得好笑,他忍不住想再逗弄她,「我怎麼對你不負責任了?」
她愣了愣。
對呀!他怎麼對她不負責任了?
她拚命地想著,情急之下總算找著了理由,「你不能解了毒、養好了傷,就想拋下我和福伯一走了之!」
夏拙兒莫名地好生擔心曲承胤會掉頭離開。
「我絕不會拋下你和福伯的。」當曲承胤回答的同時,他也愣住了,他忽然發現自己似乎許下了某種誓言。
不過,他一點也不感到為難及後悔。
「真的?」夏拙兒眸里閃著懷疑,唇畔卻不由自主地泛出微笑,像是得到了他的保證,她就能心安。
「真的。」曲承胤點點頭,知道自己回答得一點也不勉強。
望著夏拙兒笑開了的臉,曲承胤胸口一窒,險些喘不過氣來,因為他覺得她的笑容竟比任何怒放的花朵還艷麗。
嘆了口氣,他了解了自己的確也是個為美色所動的平凡男子。
「為什麼嘆氣?傷口子犯疼?」夏拙兒問道。
「不是。」曲承胤眯起眼疑心地追問一句,「你擔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