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她眨眨眼地問。
「背你回家。」他猜,依她的性子,應是不會拒絕。
「就等你這句話哩!」
夏拙兒果然沒有讓曲承胤失望。
「你至少也該裝出一點為難的樣子吧?女孩家一點也不懂得矜持。」曲承胤暗地里覺得好笑,臉上卻一本正經地叨念了她兩句。
「荒山野嶺的,裝給誰看哪?我的腳好疼,再繼續走路可是會斷的,」夏拙兒直腸子地說。
她所說的話雖然常帶著點似是而非的意味,卻也很是實際。
「唉……好吧。」
他背對著她半蹲半跪地彎下腰,示意她伏上他的背。
「等等,張嬤嬤給我們的那罐豬油和油紙包的那塊腌肉被我落在地上了,快點撿起來。」她利落地伏上他的背。
溫熱柔軟的觸感輕輕地撞擊他的背,也狠狠地沖擊了他的心肺,讓他一時之間差點忘了怎麼開口說話。
他是瘦、是傷、是弱,但總是個地地道道的男人,這姑娘……一點都沒意識到嗎?曲承胤心里一陣紛亂。
終於,他訥訥地應了聲,「嗯。」
×××
因曲承胤的體力目前不若健壯常人,又背著拐傷腳的夏拙兒,所以一路上也只得走走停停,前進一刻歇一刻、歇一刻前進一刻。
他邊氣喘吁吁邊感嘆著身子現下的不濟事,回想起以往領著自家商隊大江南北奔走——
那時的他筋骨強健耐勞,耐力眾人皆知,若他執意前行,幾百人都不能抵擋得住;他快步如飛,能追上快速奔跑的野馬;他箭法高明,舉手就能射中天空飛翔的禽鳥;他能日行幾百里,勝過千里馬。
商隊行進途中,曾有數十名劫盜欲圍殺他尚不能成功,他還把劫盜射向他的箭接住,並倒射回去……
「張嬤嬤也真是的,都不留我們吃飽飯再回去。」夏拙兒伏在曲承胤背上,語氣中透露出無限的遺憾。
曲承胤自遺憾感嘆的思緒中回神,提醒著夏拙兒,「福伯燒了飯在等我們回去一塊吃。」
曾經那般驍勇的自己現下只盼能快快走完這段山路,好和夏拙兒這傻姑娘回家吃晚飯?他豈能不嘆息……
「哎呀,你不知道啦!張嬤嬤她家地窖里好多腌肉、臘腸什麼的,我就是為了讓她留我吃飯才去幫她的,我好久沒喝到香噴噴的肉湯了……」她的口沫「咕嘟咕嘟」地在嘴里打著轉。
她常常背著福伯偷偷對他細心呵護的那幾只雞流口水,甚至還邊欣賞著雞只們啄米,邊蹲著在石頭上磨菜刀……
「你手里不正拿著張嬤嬤送的豬油和腌肉?」曲承胤眨眨眼,他發現自己的夜視能力似乎也隨著體力的衰竭而流失,他小心且仔細地辨認著山徑,深怕一時失足落崖而造成兩人的千古恨。
「那不一樣,吃飽了還有得拿,不是更好嗎?」捏緊手里的東西,夏拙兒知道自己即便是死,也不能松手。
「呵!」
他笑她總是往最現實的一面著眼。
夏拙兒忽然停止叨念。
「怎麼突然不說話?」他覺得疑惑。
她感覺口中的舌頭有些蠢蠢欲動,但稍微遲疑了一下,強自鎮定後才開口問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
「喂,阿胤,我覺得你好開朗吶!」她的聲音里充滿了納悶。
「開朗也不對?」曲承胤彎了唇角,覺得夏拙兒常常說出些令他感到好氣又好笑的話來。
他明白,人只要活在這世上一天,即使痛苦、即使背負著枷鎖,也可以吃好吃的東西、也能欣賞漂亮的花、也能有愉快的心情……
終日滿嘴申吟,既可悲也無濟於事。
「不是,不對啦,只是你身負殺身仇恨,性子不是應該會變得很陰沉、手段變得很毒辣?」
埃伯對夏拙兒,從沒有藏住話的習慣。
所以曲承胤讓福伯以「男人間的談話」技巧套出所有的過去,而夏拙兒一個字也沒漏听。
「福伯說的?」皺皺眉心,背負著馨軟身子的這一刻,他真的不願意想起那些事。
她拍他的臂膀,笑著說︰「阿胤,你問這話真是好玩,還能有誰?」
「你好重。」他顧左右而言他地轉開話題。
「什麼我好重?!是你氣力小才對吧?」她不服氣地抗議。
身為一位如花朵般美麗的姑娘,怎可忍受別人說她重?那可是「胖」的另一種說法哪!
氣力小?若是從前,幾百斤重的鐵弓,他隨隨便便就能拉得比滿月還圓哩!曲承胤在心中苦笑。
「都怪我身上的毒解不掉,所以傷口也好不了……否則扛著你跑回去都沒問題。」殺身仇恨也才有能力去解決……
「哇,那真是太可惜了,你要是有了氣力,就可以趕緊把家里的粗活全做完了呢!」她掛掛念念的,還是家中那些沒人做的粗活。
畢竟那楝山腰上的房子在她和福伯搬進去住之前,不知道已經多久沒住餅人了。
她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對了,我們家院側石縫里冒出來的泉水,解不掉你身上所有的毒嗎?」邊說話邊背著夏拙兒在黑暗中緩步走著山徑,使得曲承胤累不堪言,他喘了喘,穩住氣息才開口回答︰「那股泉水的確已是難得的鎮傷阻毒的聖品,但仍無法完全化解我身上的毒。」
「那要什麼東西才解得掉?」
她不太懂那些藥藥草草的相關知識,會開口問,只是因為她要找個話題閑聊。
「一種很罕見的烏葉花。」經過幾日來的判斷,他已篤定自己是身中何種毒物。
「烏葉花?」
那是什麼?听都沒听過……夏拙兒努力地想著。
「我就是中了烏葉花的根毒,有趣的是,那種花的根雖具有毒性,但花睫卻可療傷、花朵亦能解毒。」
現在的曲承胤願意傾盡他南奔北馳所掙得的每一分錢,來換取一株不起眼的烏葉花。
他的二娘是個婦道人家,從哪兒得來烏葉花毒根?他百思不得其解。
「葉子和花都是黑色的?」她繼續問著。
這種花好像不多見,她找尋著腦海中的記憶,認為自己只要再仔細想想,或許會有在哪兒見過的印象。
「嗯。」
「很罕見?」
「嗯。」
「可是……」
「可是?」
「我們家對面山頭有一整片林子,就全長滿了一種黑色葉子的黑花……」她已尋得了記憶。
「一蕊五瓣?一睫七葉?」他的嗓音不由自主地顫抖,顯現出他情緒中隱含著激動。
有了烏葉花,他身上的毒幾乎能立解,傷口能開始迅速愈合,精神、體力、武功也能恢復。
「好像是吧……我忘了,沒仔細瞧過,當然也沒將它拔起來看花根的顏色。」她輕輕地搖搖頭,表示不甚確定。
「就長在對面山頭……」他訥訥地低語著。
大江南北遍尋難得的烏葉花,現在竟然生長在距離他如此近的地方?!
被下毒、被刺殺、被推落懸崖、被人口販子遙遙地運到這山腳叫賣、被福伯與夏拙兒所救,如今唯一可療愈毒傷的烏葉花又近在咫尺……
這些……難道都是天意?
「阿胤!」夏拙兒突然輕聲叫了起來。
「呃?什麼事?」
曲承胤听見夏拙兒緊靠在耳旁的叫喚聲,才自得知烏葉花所在的消息上恍惚回神。
「你還發呆?都下雨了,還不快找個地方躲躲?」
她將豬油罐子和油紙包住的腌肉快速地塞進他的背部及她的胸膛之間,大有誓死保護不被雨淋濕的決心。
×××
曲承胤和夏拙兒原本都以為他們只要躲進山洞、躲掉那場只會淋濕肩膀的綿綿細雨即可回家,但沒想到隨之而來的卻是雷電交加的傾盆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