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圓圓回答杜安的是一抹看來分外甜美的微笑。
「咳!」他臉微紅的輕咳了一聲,彎身將包袱拾起縛在身上,才開口說︰「下一個小鎮就近了,咱們上路吧。」
第三章
杜安原本還想著,秋圓圓是個弱女子,而且身邊又帶著五個小孩子,這樣行走山路一定會累著,也會拖慢他的速度,所以他打算到達下個城鎮時要雇輛馬車來代步。但是事實上,大半天的路程走下來,拖慢行進速度的人是杜安,出現氣喘疲累表情的人也是杜安。
這使得他既羞慚,又對秋圓圓和五個灰仔另眼相待。灰仔們怎麼說身上也有著江湖第一大家的血源,縱使年齡幼小,但擁有過人體力和絕妙輕功好象也不是件怪事。
但連秋圓圓一個筋軟骨女敕的花樣小泵娘,怎麼腳力也比他一個大男人還來得強呢?
雙掌支膝的彎腰喘了口氣,杜安抬眼望著前頭上土坡六張對著他笑的臉,舉袖抹抹額頭的汗,咬牙又挺直腰開始邁步。
總不能讓圓圓覺得他是個沒用的男人吧!杜安心里如是想著。
***
「冬天可以加賣七寶擂茶、糝子和蔥綠茶或者鹽豆鼓湯;夏天則加售冰鎮的梅花酒或健脾、解暑的湯茶之類。」
杜安拿出既是他姐姐的公公、也是他雇主的鴆花島申屠老爺子親筆書信,讓一間茶肆老板看過證實他的身分之後,便站在櫃台後左手撥著算盤,右手握筆批審著帳本,嘴里對茶肆老板提出經營建言。
他抬頭望了一眼廳里,正圍坐一桌喝茶吃點心的秋圓圓和五個灰仔,然後繼續手上的工作。
「申屠老爺子在名冊上點出這問茶肆的收益向來不好,但這是可以改善的,可在茶肆里布置四季鮮花、掛上名人的字畫,妝點店堂的門面;聘雇賣藝人士在客人飲茶時,表演樂器演奏、吟歌唱曲、觀听說唱之類的娛樂節目,如此一來,可以多吸引顧客,多賺點茶錢。」他沉思了一下又說︰「不過,聘雇藝人賣藝時,揀選技藝佳妙但求長相端正即可,切忌貌美妖嬈,盡力避去顧客滋事的禍端。」
「杜爺說的是、說的是。」
茶肆老板只能在一旁搓搓雙手,恭敬應道,仔細將年紀少了自己一倍的杜安的囑咐記在腦中。唉,誰要他回報鴆花島申屠老爺子那兒的帳已經豐好幾年都是虧損的呢。
杜安會過帳,停下擱在算盤上和握筆的手,「請問,這鎮上哪兒有干淨、價格也合理的客棧?」
天色已晚,他們得找個地方落腳歇息。
***
身上那股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增加的重量,使得杜安明白幾個孩子又趁夜模進他的房間,上了他的床。
他總覺得申屠黑衫家的灰仔們很有趣,日里總是圓圓長、圓圓短的繞著秋圓圓身邊轉,而夜里便會想盡辦法擠在他身上酣睡。
突然他覺得被褥間一陣溫熱潮濕。
「嗚嗚……我尿床了……」是四灰的聲音。
「牙齒痛……嗚……」是大灰的硬咽聲。
「哇——牆上有鬼!」是三灰作惡夢了。
「唔……」是二灰在睡夢中身體被某個兄弟壓住的申吟聲。嬌女敕的生命非常脆弱。
就像他小時候和姐姐杜渺渺曾經有過的兩個弟妹一樣,禁不起寒冷、禁不起饑餓、禁不起疾病,一個不留神生命之火便會熄滅。
「輕聲點,你們先別鬧,我去替你們找圓圓過來。」
杜安掀起被子搭上外衣下床,擔心幾個孩子的吵鬧會驚擾了隔壁房住宿的房客。
「圓不在。」五慶用手臂擦擦鼻子說。
「五灰,你說圓圓不在她房里?」杜安懷疑五灰是不是沒睡醒,所以還在說夢話。
「嗯,茅房,圓不在。」五灰點點頭,抬起手想要揉眼楮。
燃起桌上的燭火,杜安看見五灰剛用手抹過鼻水,立刻拉下他的手阻止他。
杜安擰了臉盆里的布巾拭著他的臉,「你剛去上茅房前到圓圓房里找過她,所以知道她不在?」
相處了幾天,他多多少少也听懂孩子們的童言童語。
五灰在濕布巾下的小臉上下點了點。
「這麼晚了,她一個姑娘家會到哪去?」杜安喃喃自問著。
「五灰知道,剁剁人,圓去剁剁人。」耳尖的五灰回答了杜安。
「剁剁人?什麼剁剁人?」他不解的反問。
起身坐在床沿的二灰突然出聲,「圓圓一定又去切人了。」
「切人?」
杜安悚然一驚,回頭看著床邊的二灰,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他突然發現二灰的臉色不大對勁,「二灰,你怎麼了?臉這麼紅?」
走向床邊伸手模模二灰的額頭,他慌張的輕聲喊著,「好燙!」
「這里昏,這里痛。」二灰指指自己的頭,又指指頸子。
「糟糕,該不會是病了吧?」
拿起棉被裹住二灰,杜安對因牙疼而臉頰發腫的大灰囑咐著,「大灰,你看著弟弟們,別出房門,杜叔叔支找掌櫃大叔請大夫。」
***
睡眼惺忪的客棧掌櫃告訴杜安,鎮上只有一位大夫,但因為年紀大腿不好,所以不外出替人看病,得自己上門求診。
不放心將其它孩子丟在客棧的杜安,只好以布條縛背著渾身發燙的二灰,右手牽著三灰、左手牽著四灰,眼楮還不時注意著背著五灰的大灰有沒有跟在身後。
被一聲急過一聲的拍門聲擾醒的老大夫,一口氣診治了五個孩子的五種病痛。
除了得了風寒的二灰、牙痛的大灰、流鼻水的五灰之外,三灰方才在路上跌跤膝蓋多了個擦傷的口子,四灰則是因兄弟們的哭鬧而緊張得腸肚絞痛。
「娘……嗚……」
「爹爹……嗚……」
「哇嗚嗚……圓圓……」
「哇……我要爹、也要娘、還要圓圓……哇……」
「圓……嗚……」
老大夫和杜安被一群哭天搶地的女圭女圭們吵得頭快爆掉,但不管怎麼哄著,還是沒辦法讓他們安靜下來。
拍拍這個、抱抱那個,杜安捺著性子也冒出一身汗,「別哭、別哭,杜叔叔這就去把圓圓找回來。」
幾個孩子猛往杜安的懷里蹭著,眼淚、鼻涕、口水全濕糊糊地往他胸前上沾。
「這位爺,你的孩子們哭了一身汗,別讓他們再吹風,先換換衣裳吧。」老大夫禁不起睡眠不足的折騰,邊打著呵欠邊囑咐杜安。
這位爺不到二十歲,就早早生了這麼一串,興家旺族也太急了點吧?
老大夫滿是皺紋的臉上有著疑惑。
杜安不太熟練的替仍在哭泣的灰仔們揩臉換衣,並不住地輕聲安撫著,「先別哭了,杜叔叔帶你們回客棧睡覺,等你們睡醒睜開眼就會看見圓圓了,好不好?」
扁扁嘴、吸吸鼻子,小孩子們哭得迷迷糊糊的,點了點頭。
暗暗嘆了口氣,杜安心想著,往後若是自己娶親,絕不在短短時間內一口氣生這麼多個孩子。
***
家財萬貫又喜花的歐陽老爺子,美妻俏妾們為他開板散葉生了二十八個兒子,女兒只有今年芳齡十六的歐陽珠兒,集驕矜任性、慧黠聰穎于一身的她,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日益明媚耀人。
但天不怕、地不怕,不畏爹、不懼娘的嬌嬌女歐陽珠兒,如今這兩年來的每一個夜,又輾轉難眠了。
她腦海中不斷出現那個已經隨著杜渺渺離開歐陽府的杜安的身影。
原本歐陽珠兒也不太清楚自己是怎麼一回事,照道理她是主,而杜安不過是個在帳房里工作的家僕。
而她還是在杜安姐弟因貧困而流落街頭時,將他們收容進歐陽家謀差的恩人,一個高踞枝頭的千金大小姐,是沒有道理會去惦記著這樣一個小人物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