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梨心慌地掉淚,在她心目中,小姐永遠是那麼鎮靜堅強,就算是老爺、夫人過世,她也是勇敢地擦干眼淚,露出微笑,毅然地挑起油坊重擔,她從來沒看過她不知所措的時候。
「小姐,你別這樣啊,一定找得到阿照!」她不禁也跟著哭道。
「可是他走了,他走了……」
「小姐,你不要哭啊,你最厲害了,就算以前沒有阿照幫忙,你一樣可以將油坊撐下去呀!」
入夜的天際劃過明晃晃的閃電,震耳的響雷隨之而至。
喜兒淚如泉涌。是啊,無論如何,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然而,她的生命受到震蕩,卻是再也不一樣了;或許,她不知不覺依戀著、眷戀著、喜歡著的四少爺,永遠不會回來了。
他不發一語,走得如此決絕,是不甘被誤解,抑或趁機遠走,還是去追尋屬于他自己的人生?
心思千回百折,她含淚問過無數個為什麼,老天還是沒有回答。
包何況是她趕走他的……一想到此,她又哭倒在小梨的懷里。
第六章
侯府大廳,原有的實心紅木柱子瓖上金邊,懸上掐金絲瓔珞掛簾,處處金碧輝煌、宣麗堂皇。
侯觀雲坐在他專屬的圈椅,優哉地輕搖折扇,另外三個人卻是面色如土,頭垂得低低的,不敢看坐在上首的大老爺。
侯萬金的臉色也沒好到哪里去,開口就吼道︰「都一個月了,你們說程喜兒會倒下,然後你們就能接下油坊,讓我侯家拓展賣油的生意,賺上大錢,可如今程喜兒還好好活著,你們還要我等多久?!」
程順趕忙咧出無奈的笑臉,「侯老爺,我倒是沒想到,我那佷女年輕,身體好,就算沒有掌櫃,竟然一個人也撐得下來。」
程大山感嘆道︰「就是說嘛,老爺趕鬼那天,完全是天助我也,天時、地利、人和恰到好處,一夜之間就讓喜兒趕走江照影,然後又下了一場大雷雨,姓江的就好像被水沖走似的找不回來了,可那小妮子卻一點也不難過,還是每天勤快干活啊。」
程大川也搖頭嘆道︰「是我們太高估江照影的掌櫃份量了,現在喜兒不也教阿推和樟樹記帳?」
侯萬金氣呼呼地道︰「難道我又要等你們兄弟去拐新掌櫃賭錢,再讓程喜兒趕一次?!又叫我苦苦等這個『弱不禁風』的小泵娘倒下?!」
侯觀雲啪地一聲收起折扇,插嘴道︰「爹,不要做壞事啦,不然會遭報應,像江家一樣樹倒猢照散。」
「混帳!你到底是不是我親生的?」侯萬金氣得臉孔扭曲。「你想繼承家業,就得學學為父的商場謀略之道!」
「那也不要用這種傷人又傷心的卑劣手段嘛!」侯觀雲嬉皮笑臉地道︰「爹,反正等我追到喜兒姑娘,油坊就是咱侯家的了。」
「你每天去油坊耍寶、鬧笑話,我的臉都被你丟光了。」侯萬金干脆教訓起兒子,「只要是正經姑娘,全當你是瘋子!再過一千年,程喜兒也不會嫁給你!就算她想嫁你,憑她那什麼入贅的條件,我也不許!」
「可當初是爹要我以美男計誘惑喜兒姑娘的呀。」
「笨蛋!甜言蜜語拐不成,你不會霸王硬上弓?」
「嚇!我不敢!」侯觀雲驚恐地搖頭又搖手。「我可不想象爹一樣,抱住丫鬟都還沒親到嘴兒,就差點讓娘剪了命根子。」
「孽子!」侯萬金氣得臉孔發紫,順手抓起茶碗就要丟出去。「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以後我不許你再插手程實油坊的事!」
「侯老爺,請息怒。」程順趕忙跑上前,搶住茶碗,放回桌上,哈腰鞠躬地道︰「請您不要怪侯公子,要怪就怪我那佷女心性愚魯,不懂得侯公子的深情;也怪我們父子辦事不力,沒辦法說服喜兒交出油坊。」
「是啊,侯老爺別生氣了。」程大山和程大川也跟著打哈哈。
侯萬金余怒未消地一掌拍下桌面,讓茶碗也跟著咚地一跳。
「凡有賺錢的生意,都要算我侯家一份,你們快給我想辦法!」
「是的,侯老爺。」程順順著他的心思道︰「先別說我們父子不願祖傳的油坊落入外姓人手里,侯老爺您也是經過深思熟慮,明白油坊生意的好處,所以這油坊我們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程喜兒不肯跟侯家合作,你也拿她沒轍!」
「那麼……」程順眼珠子一轉,「只有將她趕出油坊了。」
「怎麼趕?」侯萬金面露喜色,侯觀雲卻是忽地站了起來。
「嘿嘿嘿,別忘了,我死去的哥哥還有一個親生兒子。」程順笑得像戲台上的白臉奸臣。「他就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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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耀祖回來了。
宜城為之轟動,百姓爭相傳述他的故事,茶余飯後,津津樂道,其受矚目的程度比江照影回來了又離開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程實油坊第三代主人程頂生有二子,老大程耀宗老實刻苦;老二程耀祖卻是吃喝嫖賭,難以管教。三十年前,血氣方剛的程耀祖與人一言不合,毆傷對方,被下入獄里,程頂為了親生兒子的活路,想盡辦法打點賄賂,將他保了出來,誰知他一出獄就去找「仇家」,又將人揍個半死,在偷走油坊銀兩時被父親發現,還出拳打傷父親,連夜遠走高飛。
程頂又是震怒、又是傷心,卻仍得為這個不肖子擔下責任,花了巨額銀兩擺平官府和傷患之後,程頂夫妻心灰意冷,將程耀祖的名字從族譜涂掉;從此,沒人敢在他們面前提起程家老二。
歲月流轉,當初被揍到剩下半條命的混混早已不知去向,接著老大耀宗過世,喜兒到來,精純如黃金般的麻油依然一滴滴流入榨桶,不因人間的悲歡離合而有改變。
怎知三十年後,被大家忘得一干二淨的程耀祖竟然回來了!而且回來第一件事就是一張狀子遞到了縣衙,要求拿回屬于他程家的油坊。
有關耀祖二哥的事,喜兒在父母過世後,已經听曾掌櫃提過了,那時候曾伯伯告訴她,耀祖大概死了,就算沒死,也沒臉回來……
今天油坊的生意有些冷清,大家都跑去縣衙听判,喜兒靜靜地坐在掌櫃桌前,听幾個被攙扶過來的家族長輩聊天。
「嗚,他是耀祖沒錯啊!」八十五歲的叔公老淚縱橫地道︰「天可憐見,三十年了,阿頂的親生血脈終于回來了。」
「五十歲了,耀祖沒以前俊秀了。」九十歲老眼昏花的舅公也嘆道︰「可人怎能不老啊,阿順小時候也圓滾滾的,可愛極了,怎知老了就變得像唱曹操、楊國忠似的,丑了!」
「昨兒縣衙找我問話。」最年輕的七十八歲堂伯費力地轉著脖子,「雖說阿頂過世前找我們作見證,將油坊傳給了喜兒,可我想想還是不對,喜兒根本不是程家人,如今耀祖回來,說什麼也當還給耀祖啊。」
「小姐,你听!」小梨來到喜兒身後,早就氣壞一張俏臉。「他們當初痛哭流涕答應過老爺的,如今老得忘性了。」
「小梨,沒事的。」喜兒微笑拍拍小梨的手,拉她坐下下來。「二哥回來,我很高興,爹娘在天之靈也一定很安慰。」
「可他不回家認祖歸宗,卻跑去告宮,擺明是要奪走油坊啊!」
「再怎麼樣,他總是爹的兒子,也是我的二哥。」
喜兒抑下不安的心情,捏緊手心里的巾子,盡量不去胡思亂想。
無論有天大的難處,她都得一個人去面對、去承擔,那是江照影離去之後,她所學到的最大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