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也很辛苦,但她不再哭泣,而是將這條珍藏的巾子帶在身邊,每當覺得撐不下去的時候,她會拿出來看著、撫著,好像又看到阿照對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有我在,請小姐放心。
她將巾子貼在心口上,輕輕地閉上眼楮,臉上也逸出柔美的笑靨。
「小姐!小姐!」跑去听判的油坊伙計跑了回來,還在氣喘吁吁,便已氣憤得破口大罵,「縣太爺一定收了錢,竟將油坊判給二少爺!」
喜兒睜眼,心口陡地一個劇跳,立刻回到現實。
「啊!二爺帶著二少爺往這邊過來了。」又有人喊道。
不到半刻鐘,門口便黑壓壓地來了一群人,有程家眾親族、有關心油坊的客戶和鄰居,更有許多看熱鬧的老百姓。
喜兒保持鎮定,第一次見到了身材像個大油桶似的程耀祖。
「二哥,你回來了。」她主動迎向前。
「誰是你二哥?」程耀祖上下看她一眼,嘴角一擰,輕蔑地道︰「長得完全不像程家的子孫嘛,爹怎麼搞的,竟將油坊給了你!」
「你也不像老爺啊。」小梨氣不過,回嘴道︰「老爺高高瘦瘦,仙風道骨,你又矮又胖,像頭肥豬——」
「小梨!」喜兒忙握住她的手,以眼神示意不讓她說下去。
「你又是誰?竟敢跟你二少爺這樣說話!」
「耀祖,你瞧見了。」程順不勝欷歔地道︰「她就是你妹妹的丫頭,怎樣的丫頭就有怎樣的主子,你現在知道叔叔的處境了吧。」
「叔叔,你們當真讓她欺負了?」程耀祖轉向喜兒,憤慨地道︰「果然我告官是對的,否則連我這個親生兒子也回不了家啊!」
「二哥,不管你告不告官,油坊都是你的。」喜兒心平氣和地道︰「你剛回來,有關油坊的事,我再跟二哥……」
「你可以走了。」
「什麼意思?」圍觀群眾一陣嘩然,油坊伙計們更是驚怒交集。
程大山涼涼地道︰「二哥的意思是,喜兒妹妹,油坊留不住你了,你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吧!」
程大川皮笑肉不笑地補充道︰「爹和二哥很好心的,他們會給你十兩銀子盤纏,你可以帶走你的細軟,但不準拿走油坊的任何錢財。」
「可惡!」阿推沖了出來,扯了程耀祖就想揍人。
「阿推,不要!」喜兒驚慌地抓住阿推的手臂。
其他伙計也立刻扯住阿推,程家親戚則拉回程耀祖,雙方人馬齊齊瞪住對方,劍拔弩張,山雨欲來風滿樓。
「反了!反了!」程耀祖不滿地拍了拍兩手袖子,「我以前在的時候,伙計都得低頭听話,哪敢對主子動粗?」
「你們欺負小姐,我第一個就反!」阿推又是大吼,掙扎著向前。
「叔叔,將他辭了吧。」程耀祖冷冷地道。
「二哥,不要!」喜兒一驚,立刻就道︰「阿推還要養家活口,求你不要辭退他,我走就是了。」
「小姐!」所有伙計驚叫出聲。
「是啊,耀祖你先別生氣。」程順這回倒跟喜兒意見一致。「這些都是老經驗的伙計,油坊還得靠他們撐著呢。」
「叔叔你不說,我差點忘了。」程耀祖頭拾得高高的,擺出威嚴倨傲的神色道︰「所有伙計听著了,從今以後,我就是你們的主子,以前你們拿多少工錢,我再加一成給你們,大家可得好好給我干活兒,只要油坊賺錢,我程耀祖絕對不虧待各位。」
「我們不要錢,不能趕走小姐!」伙計們高聲怒吼。
「有錢還不要?!」程耀祖臉色十分難看。
「我們不要!小姐走,我們也走!留一座空油坊給你好了!」
看到平日一起努力干活的伙計們為了護衛她,不惜臉紅脖子粗,扛上未來的主子,喜兒捏住掌心里的巾子,心在顫抖。
打從二哥告官開始,她就有心理準備,她可以將油坊雙手奉還給二哥,不求其它,只求陪同二哥一起守住爹娘留下來的油坊。
油坊對她而言,不是產業,也不是金錢,而是身為程家女兒的「家」;但伙計們不一樣,他們必需仰賴油坊掙錢,背後是一百多口人的身家性命,她絕不願因她一人而毀了他們的生計。
「大家听我說。」她心懷感激,眨了眨淚濕的眼睫,露出笑容,仍像平日柔聲細語地道︰「你們有妻兒、有父母,還有的要攢錢娶媳婦兒、蓋新房子,油坊的活兒是粗重辛苦些,可只要認真做,就有一份穩當的收入,大家留下來,听二爺和二少爺的話……」
「小姐,沒有你,油坊做不下去啊!」栗子進出眼淚。
「我平常怎麼教你們的,照做就是了。」
「小姐,你去哪里呀?」又有人哭了。
去哪里?喜兒無語,吞下酸澀的眼淚,想到了被她趕走的江照影。
天地茫茫,山高水長,總有個去處吧。
「小姐,我跟你走!」小梨緊緊抓住她的手,哭得很大聲。「小姐去哪兒,我也去哪兒,我才不給壞人燒飯!」
「吵死了!」程耀祖不耐煩地道︰「再過半個時辰,官府就會來監看點交,快去將房地契、帳冊、現銀,還有你的包袱準備好。」
程大山和程大川自告奮勇地道︰「二哥,我們會在旁邊留意她,免得她偷渡東西出去。」
叔叔和二哥絕情若此,喜兒對這份親情已然徹底絕望。
「二哥,我這就走,最後拜托你,剛才伙計兄弟一時沖動,你大人大量,求你不要和他們計較。」
「知道了。」
「二哥,這是爹留下來的油坊,請你一定要守住,族譜放在……」
程耀祖根本不看她,早已經讓程順領著,開始「參觀」油坊。
喜兒忍氣吞聲,絞緊掌心的巾子,轉身就往後面的大廳奔去。
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忍淚跟爹娘的牌位磕頭拜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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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樹秋聲,山山寒色。
城北的一間小屋冒出熱騰騰的白煙,令不少人聞香而來。
「哇,好吃!」侯觀雲站在當街的灶前,大口吃下肉包子,口齒不清地道︰「喜兒姑娘,你的功夫真行,瞧這面皮兒香,肉餡飽滿多汁……啊嗚!我吃到自己的舌頭了。」
喜兒抿唇微笑,秀淨的臉蛋明媚亮麗,一雙巧手正將一團生肉餡填進面團里,再輕重有致地捏出一個打折的包子。
「這是娘教我的,油坊的伙計也很喜歡吃。還有,侯公子別淨夸我,這大半的包子是小梨做的,侯公子也該夸她才是。」
「呵,小梨姑娘辛苦了。」侯觀雲笑咪咪地道。
小梨卻是忙碌得很,一下子燒水搬蒸籠、一下子轉頭捍面皮,還得幫忙小姐招呼其他客人,她才沒空理會這個天天來這里閑扯淡、妨礙她工作的無聊富貴公子。
包何況——哼,氣死她了,要不是侯家幫忙,小姐哪會被趕出門!
喜兒見到小梨的態度,又望向神情尷尬的侯觀雲,淡淡地笑道︰「侯公子,侯家已經如願和油坊合作,你不必再在我身上用心了。」
「喜兒姑娘,你誤會了!」侯觀雲急得額頭冒汗,神情急切地道︰「我對你是真心的。」
喜兒心念一動,不覺微微紅了臉,低下頭,注視手里捏好的包子。
侯觀雲見她不說話,心里著急,忙解釋道︰「有關油坊的事,我爹現在完全不讓我插手……唉,也不知道程耀祖是打哪兒蹦出來的,我叫他們不要這麼狠心,也勸我爹別只顧著賺錢,可是……」
「侯公子,我都明白,我沒有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