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致虛看得眼紅的景象,其實只是單純的附耳交談,可惜火紅了眼的他瞧不清事情真相。
她跟文商儒說了什麼?讓他笑得這麼開心?嗚嗚……好怨啊——
他是粗俗沒念過書︰但、但他武功好、心地善良、長相俊俏、見義勇為,也是很不錯的……是啦,他是沒若綾的知書達禮、多才多藝、行止合宜,可是——
「又在鬧什麼別扭?」
「我也不錯啊。」不覺背後有人,蹲在地上自問自答的孔致虛很專心,打出生至今二十年,頭一次這麼心無旁騖,「論武功,我比她好太多了;論學問——我是不及她;論禮儀呃……打小就沒有;論聰明——」
「也遠遠不如。」文商儒忍著笑,蜷縮的背影讓人想笑又覺心疼。「總而言之,除了拳腳功夫外其它什麼都比不上若綾。」
「是啊,唉……我也是千百個不願——赫!你杵在這多久了?」
「久到沒一句听漏。」伸手拉起他。「原來在你身上還找得到內自省這門功夫,真難得。」
「什麼內自省?壓根沒練過。」他都這麼可憐了,他還倒打落水狗——不不,他才不是狗。「唉——」
「又怎麼了?」曾幾何時見他愁眉苦臉的。
「你不明白。若綾打小就人見人愛、廣受歡迎,跟我不同。」看看,坐在那的人都有說有笑,就連常常生氣的容楮,也是在她來之後才笑逐顏開。「她說話像糖一樣讓人笑得甜孜孜,我說話就跟毒蜂沒兩樣,老惹人生氣。」
「你是直腸子,沒心眼。」何必把自己貶得這麼難听。
「也不曉得怎麼跟人打交道,什麼打躬作揖的完全不懂。」
「你這是不拘小節,豪爽直率。」還真不習慣自卑如斯的孔致虛,那個成天嚷著闖蕩江湖的孔大俠跑哪去了?
「我是野蠻無禮、粗鄙不堪的山猴子。」唉……
「是沒錯。」
「喂!」這人真的很不夠意思哦。「我對你這樣你卻對我那樣,若綾對你那樣你卻對她這樣,不覺得輕重失衡嗎?」
「什麼這樣那樣?」他呢?又想怎樣?
「我——」怪了。狐疑挑上眉宇,疑心起這美得出奇的男人近日一連串的古怪行徑。「最近在玩什麼把戲?逗我尋開心嗎?警告你哦,別把我當呆子看,我只是懶得用腦袋而已。」
「這跟呆子有何差別?」
「呃……」好象沒什麼差。「行,我說不過你總可以吧。」
「若綾早就發現你在這,怎麼不過去,」
若綾,哼哼,叫得真親熱。「我過去做什麼,當個旱雷鴨听你們談之乎者也的還不能打呵欠多痛苦。」口氣夾醋帶酸。
「自慚沒學問了?」
「我才不後悔沒念過書不認識字。」不後悔不俊悔,他堅持不後悔!「有人書是讀了,不少壞事也做盡了,可見讀書根本沒用,一個人好不好不在于他書讀多讀少、認不認識字,而是在于他的心,是善是惡,就看他心里怎麼想。」
「既然如此,你何必苦著臉,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你似的。」
「我——我只是——」很嘴硬,但找不出語反駁。「唉,你這個認識字的人不會懂的。你們有學問是有學問,但老是把學問掛在嘴上嘮叨就教人受不了。天底下到底還是不識字的人多過識字的,學問放在嘴邊說又有幾個人听得懂?」
「所以你何必自貶?這樣不識字成天糊里糊涂過日子,也未嘗不好啊!」
他是在安慰他還是貶他?這家伙罵人從不帶髒字。「你不了解的啦。」一言以蔽之,他無法明說,打從心底有種配不上也的感覺,這讓他很不舒坦。
「很少見你苦著一張瞼。」文商儒笑著,指往他眉心撫去。「別鬧脾氣了,明日是財神聖誕,我帶你去看熱鬧。」語畢,轉回眾人齊聚處。
孔致虛按著被文商儒觸及的眉心,上頭燙得像被火燒。
他他他——
俊俏的瞼從眉心一直燒燒燒——燒紅到耳根。
和眾人談天說地的文商儒,眼角余光瞅見仍蹲在梁柱後的身影,隱約見到露出的耳廓帶抹顯眼的紅。
執杯就口的同時,手背成功遮掩住唇邊的笑意。
大年初五,是財神聖誕,也是商家開業的利市日,為求吉利,商家鋪戶無不在門頭或柱上張貼「對我發財」四個字,更氣派的商家便以青、赤、黃、白、黑五對彩線分東西南北中五方懸掛,象征五路財神迎進門、金銀財寶盈滿年,市集商坊十分熱絡,處處可見過年時節未退的氛圍。
無論是敲鑼打鼓或是吆喝叫賣,人人臉上無不洋溢過節的歡欣鼓舞。
被這熱鬧氣氛一攪和,近月來被冷落的心酸早飄到天邊遠了,這點從孔致虛興致勃勃的神色便可看出,此刻的他十分熱中于人來人往的市巢熱瀚。
在他眼里,洛陽好象是個百寶箱。文商儒在旁觀看,笑著想。
這段時日,他們走過洛陽城不少地方,他是洛陽人,自然覺得每個地方都一樣;但孔致虛卻不,每次出門就像會有新發現似的,連帶讓他因為他有趣的反應而覺得有意思。
認真想想這二十二年來,還是在認識孔致虛之後,他的日子才真正精采起來。
出身商家子弟,打小就月兌離不了錙銖必較的算計衡量,雖然難不倒他,可也不是他感興趣的,行萬里路看遍五湖四海才是他想要的。
他可以為了路途上所需的盤纏作買賣,卻不想被生意困在一地,他是游龍而非土龍,無法守在同—塊地方太久。
與他結伴共游——這樣的遠景也不錯。
空無一物的手掌突地鑽進溫熱,握著他。
文商儒側首俯下視線,因為人潮擁擠,孔致虛微靠向他。
「他們在做什麼?」干嘛一群人直往廟里鑽?「里頭有銀子嗎?每個人都搶破頭要擠進那座小廟。」
「你猜對了。」五指並收,握住掌心暖意——有些不自在,但文商儒寧可忽略不想。「里頭真有銀子。」
「那還不快去搶!」說風就來雨,沖!
文商儒卻將他扯留在原地。
「再下去會被搶光的。」不拿白不拿啊。看看情勢,人人喊殺,表情堅決硬是要擠進去,可見里頭放的銀子一定不少。「人這麼多,干脆你在這等,我去去就來。」
「慢著。」文商儒用力留住差點就施展輕功飛過去的人。「讓我把話說完。」
「有話等會再說。搶銀子重要。」
再用力扯。「那是紙做的元寶。」
「就算是紙做的元——什麼?紙做的?」
「你看見的小廟是財神廟,今日是財神聖誕,廟里特別用紙做了金銀錠,百姓們只要齋戒沐浴,再供上牲禮就能向神借錢,也就是那些紙元寶,沾沾財神財氣,保佑一整年能日進斗金、生意順利,這就是借元寶。」
「紙做的啊……」語調很是可惜。
扼腕痛心的表情逗得文商儒直發笑。「雖然是紙元寶也是要還的,如果一年過去生意順利,要還財神數倍的紙錠,這就叫有借有還。」
「再借不難?」
文商儒笑出聲。他接得真順、
「借一錠錢還十錠,難怪叫財神。」這樣的作法想不有錢都難。「如果不還,財神爺是不是會讓那個人傾家蕩產,所有家業瞬間化為鳥有?」這樣的財神也太狠了,一點人情都不講。
這個問題難倒了文商儒,弄得他好半天都說不出話,偏偏孔致虛很好奇不斷追問,他也只有硬著頭皮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