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污泥里一朵真正潔淨的蓮,雖然身處風塵,但她渾身上下強烈散發著一種干淨良好的氣質,教人想疼惜,教人想憐愛。
「谷老板說了慕容家這麼多,意欲為何?」不知何時,慕容軒已經站在艙口,冷淡的問。
「我……。」見到來人,谷樵生亂了手腳,急急站起身。
「只是閑談,沒別的。」駱泉淨擋開慕容軒。她無法不注意,後者話里的憤怒。
轉向谷樵生她仍惜話如金︰「谷老板,抱歉讓您走這一趟,請回去吧。」
「但泉淨……。」谷樵生有此忌憚的看著慕容軒。
「我用你的仁慈謝謝你。」駱泉淨瞅著他,浮起一個白淨無瑕的笑,浴樵生有些目眩。
「我待慣了這兒,哪兒也不想去,看來,要辜負您的好意了。」
被當面拒絕,谷樵生的心情挫敗,比當日在碼頭上更甚。
「妻也好,妾也好,若不得真心相待,那麼,與為奴為婢又有何差別?」駱泉淨幽幽的看著她,突然說了一句語重心長的話。
「泉淨自身,自有分寸,谷老板就別再費心了。」
比樵生黯然走了,他甚至沒有瞧見譚姑站在窗外的甲板上,正深思的盯著他的背影看。
見她一路送谷樵生離開船的模樣,仿佛是怕谷樵生會被他生吞活剝似的。慕容軒的不滿越形強烈,一等她回來,他終于發難。
他隱忍著惱怒問她︰「你想成為他第幾個妾?」
卻沒有半點聲音回他。
「回答我!」
「你為什麼這麼生氣?」她無辜的問。
「你想套我的話,你想吊我胃口。」慕容軒怒極反笑,既失望又難過,原來她跟那些曾企圖留他的女人一樣。
他那孩子般怨怒的表情讓她心一顫!駱泉淨抱起琵琶,隨手撥了兩根弦。
真不該想這麼多的。男人有太多的理由生氣,駱泉淨悒悒的想。這麼做,已經超過一個船攘娘做的。
「讓你失望了,我沒想留住你,我今天拒絕了他,也會拒絕別人。」
「你……!」她的一視同仁更加撩起他的怒火,然而面對她的臉,慕容軒什麼也說不出口。
「你逾距了,公子爺。」譚姑的聲音在身後出現,緩慢而有力的警示。
慕容軒眼神黯了黯,捏緊扇柄,突然大步跨出船艙。
「妻也好,妾也好,若不得真心相待,那麼,與為奴為婢又有何差別?」譚姑站在她面前,靜靜重復著這句話。
駱泉淨的手指停在弦上,抬頭不解地望著譚姑。
「那是你的真心話?」
「對。」她續著彈下去,琵琶蹦出一連串珠圓玉潤的清心音符。
哀琴,駱泉淨幽幽的唱了︰
「蘭舟悠悠,縴情何處寄?笛聲楚楚,憶得三兩句;觸目淒淒,人在殘陽里……。
天涯海角……多情總為無情傷。」
譚姑沒有干擾她,只是默默的走出船艙,迎著晚風,注視著前方低低掠過湖面的幾只水鳥。
慕容軒沒做錯選擇,駱泉淨是個可敬可愛的女孩,譚姑想著,突然不自覺的微笑了。
★★★
慕容軒在盛怒中像陣風匆匆來去,那日酒醉後所遺留下的外衫並沒有機會交還,外衫上的幾抹酒痕她已經洗淨,卻一直等不到慕容軒來取回。
「你走一趟,送回慕容家吧。」飄雲說道。素知譚姑對慕容大宇向來痛恨,不免又多吩咐了兩句︰「記得,交給守門的下人即可,可千萬別多話生事。」
揣著衣衫走過堤防,駱泉淨對前一日慕容軒的憤怒仍若有所思。一個蒼老但宏亮的聲音令她抬超頭來,是個不認識的,在湖邊洗衣裳的老嬤嬤,駱泉淨看著她好奇的蹭了蹭同伴。
「二郎他妻子這兩天是怎麼了,都沒瞧見她?」那老嬤嬤問。
「我听說張二郎最近發了筆橫財,人家有錢啦!怎麼還會跟咱們這些低三下四的擠在一塊兒搓衣裳。」身邊另一位婦人語氣帶酸的開口。
「有錢?有錢有什麼了不得的。看那唐家多神氣,還不是潦倒啦。」仍是第一位說話的嬤嬤,她出力拍打著衣服,卻不屑的撇撇嘴,叨叨絮絮的,音量也加大了起來。
駱眾淨停住腳步,輕輕嘆了一聲。那早不該她關心的唐家,為什麼還會引起她的注意?
默默的走到岸邊,她掏出絹子浸了湖水擦拭臉頰。
唐家的話題,似乎比那個什麼張二郎如何變成有錢人還有趣,幾個搗衣的老嬤嬤好奇的看了她一眼,便扭過頭去,你一句我一句的說了起來。
一個說唐老夫人害病死了,一個說唐老夫人不是病死的,是被前些日子才娶的新媳婦給活活氣死的,另一個接著又說唐家的兒子懦弱怕事,完全不像個男人,新婚第二日,就給妻子壓得死死的,再也抬不起頭來。更有個人說唐家兒媳潑辣刁蠻,比那唐家母女不知厲害了幾倍……。
駱泉淨小心翼翼的站了起來,腦海里,仍不斷重復播放身後那些聲音。不知為什麼,听到唐老夫人死了,她竟連半點兒感覺都沒有。
不知不覺地,她的腳步越過了慕容家,走去了唐家。看到那微微剝落的唐家大門敞開,這般人事變遷,她心里沒有快意,只覺得滿滿的悲哀。
掙扎了很久,她猶豫著該不該走進去,兩年苦澀黑暗的青春年少埋葬在大門里面,算來幾乎沒有一件是快樂的,她還有什麼可以憑吊?
但終于,她還是走進了門里。
望著熟悉的院子,昔日的天井里雜草叢生,蛛絲散布在一片荒涼破敗中,比起當日唐家迎娶新婦的盛況,簡直天壤之別。
走出唐家,仍難掩心中的惆悵,直到她無意間抬起頭,看見了那走進當鋪里的兩個大男人。
駱泉淨急急閃到客棧圍欄後。
那是葉飛,另外一個人,是在領脤米時見過的慕容家的一名執事管家。這兩個人大白天里怎麼會進當鋪?
她走近一些,小心翼翼躲在當鋪旗幟後,隱隱約約听到當鋪掌櫃熟悉的聲音帶著不耐,越說越大聲。
「我已經說過了,早在三個月前,一位姑娘便把唐家的當票給贖走了,東西也給帶走,你們來晚了。」
「我這兒還有其它唐家的首飾,兩位爺兒要不要瞧瞧。」掌櫃說了半天,突然提議。
「不,我們只要那枚鐲子,」東西找不到,葉飛有些急躁。前些日子他讓慕容軒調去棲雲畫舫上幫忙張羅,一直忘了這件事,想起來的時候,卻已經來不及了。
「掌櫃的可否想想,是什麼樣的姑娘?」葉飛問道。
「我想想。」見他堅持,掌櫃有些不快,卻又不敢得罪客人,沉吟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是位姑娘沒錯,長得挺標致,白白淨淨的,穿的衣裳質地不錯,樣子像是富貴人家出身,戴著帽子,像怕被人認出似的,一張臉繃得緊緊的,問她話也不太搭理。」
「難道是唐芙?」葉飛皺起眉頭自言自語,一會兒又否定這推斷,想著不太可能。
「哎,我真不知道,東西怎麼會到唐家去,還累得我這麼辛苦。」一旁管家捶著走酸的雙腿,忍不住出聲抱怨。
葉飛冷淡的看了管家一眼,無奈的搖搖頭。
「這件事誰都不許提。」
兩人匆匆走了,之前的對話卻一字不漏的進了駱泉淨耳朵里,她怔忡著,不知怎麼突然想起葉飛那一日對唐芙的言行,她隱隱覺得怪異,這個葉飛,真的不對勁!
葉飛對唐家如此熟悉,現在又在當鋪中尋找唐家被典當的東西,而他又受命于慕容軒,難道……他們跟唐家真有什麼關系?
確定兩人不會再回來,駱泉淨垂頭,很低調的走進了當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