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胡涂了,慕容軒閉上眼,對自己嘲弄的一笑,想著自己真是醉了,醉得連夢和現實都分不清。
「我不是在為自己辯護,我就是我,我做我該做的事,我也許沒善心,但我至少誠實。」
他仍舊喃喃說著。多少年了,他從不曾在他人面前敞開心做過這樣的殲悔,也許駱泉淨真的對他有種特別的影響力,或許,他也希望藉這種方式解開心理的那個結。
那是他的故事,做為旁人,絕對沒有權利去鄙視他。
她多想這麼說給他听,可是卻又不敢驚擾他半分。
直到均勻的呼吸聲起,駱泉淨等了十分鐘,才確定他睡著了。
替他蓋上褪至一旁的外衫,她仍注視著他。這期間不知道有多少次,她想伸手去撫模這張嚴肅的臉龐,撫平他固執的嘴角,想象他在蓮渠的那個美麗的下午,朋沒有半點強悍的暖暖微笑。
可想了千百次,駱泉淨仍然沒伸出手,一會兒,她突然扶著臉頰,閉上眼,溫暖的笑了。
如果這一生所求無多,那又何必想念那個微笑?
她隱隱約約相信︰他們倆的人生已經在同一條路上,也許相隔遙遠,但一轉頭,總能望見彼此的背影。
她真的不貪心,對她來說,這樣就夠了。
第五章
棲雲畫舫。
比樵生遙遙望著湖面,朝著駱泉淨同一方向,不時打量著駱泉淨,對方卻沒說話的意思,他有些無奈。
棒了一個月,總算盼到她上船了。明知道她對他冷淡,可谷樵生還是有些失望。
「泉淨。」
她轉過頭。
「咱們這麼久沒見,你沒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對這番話,駱泉淨只能坦白又歉意的搖搖頭。
幾乎每個人都在問她相同的問題。說話很重要嗎?駱泉淨是真的困惑。從前在唐家,她說的話越少,就越能避免挨打。久而久之,她反而習慣了這樣。況且,她自認和谷樵生沒話可談,雖然他待她特別好,可那不代表什麼。
「也罷,說下定,這才是你。」早預料到她不會回答有關自身這一類的問題,谷樵生倚著船,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
「開口說話,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那麼你認為什麼事對你來說,才是重要的?」
她停了一下,望著他時,回答得慎重︰「我只知道,非干己事懶開口,不受人情免厚顏。」
「話多易招是非,話多不如少,少又不如巧,巧更不如無話可說。」她看了看他,口氣變得有些嘲弄。
「再說,有些心情,對外人怎麼說,總是說不清的,不過到頭來終成虛話,這樣一來,倒教人厭煩了。活在這世道,人生處處都是艱險,獨獨只有自己最明白自己的憂慮,對人說了又能如何?」
「難道,你真的要在這兒待一輩子?」
男人都喜歡自以為是的說這種話嗎?駱泉淨停頓了一下,走進船艙,徑自取來炕上的熱水,將幾上茶壺里的舊茶葉撥盡,換上新葉。
「如果你不嫌棄,就跟了我吧。」谷樵生終于鼓起勇氣開口。
沸騰的茶水差點燙著駱泉淨。停了倒茶的動作,她錯愕他竟如此直接。抬起頭,卻只見到谷樵生秀逸的臉龐透著認認真真的表情。
面對她的目光,谷樵生有些羞赧的搔搔頭。
從頭到尾,駱泉淨只有困惑不解。她在谷樵生對面坐了下來,整個人依然沉默著。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意外,但是請你明白,我是真心的。你跟了我,不用天天這麼辛苦燒菜,你可以過你喜歡的日子,唱你喜歡的曲兒,更不必時時對著客人的臉色,弄得自己不開心。」
听到這些體己話,駱泉淨該覺得高興的。這教坊里的歌娘,最終圖的也不過是從良,尤其是能踫到像谷樵生這般溫柔的男子。但是不知為何,她只能愣愣的望著他的臉,卻始終無法說什麼。
她的人和她的心一樣誠實,無論客觀的理由多麼誘人,她就是不能。
人一生倘若真只是圖個溫飽,那太容易了。就像她過去那樣,刻苦耐勞,對一切不合理的事皆逆來順受,但結果又如何?
教坊的日子,她從譚姑身上學得最徹底的,就是冷眼旁觀一切,卻不妄下定論。
新生之後,她從此要照自己的意志走,絕不再讓自己心碎一次。
「泉淨,請你相信我,我真的會對你好的。」他情急地握住她的手,這雙寬大的手掌,在她感覺里卻是那麼荒涼貧脊。
哪種好?她心里默默的問。像慕容軒對她那樣嗎?
瞪大眼楮,駱泉淨為心中的想法微微震驚。她早知道自己對慕容軒感覺不一樣,但還是不解,為何那個人的名字這樣輕易就浮上心底?
那麼自然而然,連思考的余地都不曾有,就拿谷樵生和他做比較?
「也許,比不上慕容家的財富,但是……。」谷樵生仍叨叨不休的說著。
「溫飽是沒問題的,是不是?」打斷他話的同時,再一次,笑容自她臉上隱去。她錯愕了!因為這一次是他先提及了慕容軒,明知道這樣是不禮貌的,駱泉淨忍不住追問他的話︰
「我不明白,為什麼要跟慕容家比?」
不願意慕容軒在此時介入他的問題里,谷樵生避開問題,直視著她。
「泉淨,只要你一句話,相信我,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為什麼要我?教坊里這麼多性子好的姐姐,你大可選她們其中之一。」
「我只要你,泉淨。」
「三姐呢?」她突然問道。
他不明所以的看著她。
「在此之前,你原來是想替三姐贖身的吧?」
「我……。」
「為什麼改變了主意?」
「因為你。」谷樵生苦笑的望著她。「我喜歡你對任何事表現得超然和淡泊。就是一個男人,也難得有這樣的從容。坦白說,以你的性情,我知道讓你委身當妾是辱沒了你,可是請你接受我的誠意。」
這樣的溫柔懇求,原是不能拒絕的,可惜說穿了,也只是見一個愛一個罷了。
「你能休掉你身邊的妻妾嗎?」她突然問道。
「我……。」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要求,谷樵生被問得有些困窘。
「谷老板,現在你失望了?我一點兒也不超然,我只是很普通的女人。」她浮起一個很古怪的笑容,起身替他新添了茶水。
「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多吸引人嗎?」隨著她的靠近,清幽淡雅的女人香讓谷樵生不自覺的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想著自己不能得到此女心里會有多遺憾,忍不住又月兌口而出。
「你知道那位鄭老爺也在打你的主意?那日若不是顧忌慕容少爺,他早就對你動手了。」
「那是不可能的,」她渾身一震,口氣斬釘截鐵︰「這輩子,我只願不要再踫見他。」
「你怎麼了?」谷樵生被她激烈的口吻嚇了一跳。
「沒事。」她回到座位上,背脊挺得僵直。
「能不能踫見他,不是你能決定的。」
「當然能,棲雲教坊不是召妓的地方,他不敢對我怎麼樣。」
「泉淨,事情沒你想的單純。」
「我不喜歡這個人,請你別再提了。」她別過臉,那模樣令谷樵生嚇了一跳!這還是第一次,他在駱泉淨臉上看見絕對的憎惡。
「我知道了。」谷樵生垂下頭,落寞的笑了。「無論哪一方面,慕容軒都比我強,莫怪你會拒絕我。如果真是這樣,泉淨,那你就太傻了。泉淨,那是一條比你想象中還苦的路,別說是個丫頭,就是個無名無分的小妾,也是徒然,能進慕容家的人,家世一定要清白無垢。」
見她不吭聲,谷樵生有些著慌。他對感情事一向隨緣,對女人也從不強求,但駱泉淨打破了他的原則,幾次相處下來,他更加對她放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