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錯愕的望著眼前盤著垂髻、一身素衣荊釵的女孩,晨光中,她專注的視線在嘎嘎響的算盤和一把把成捆的蔬菜間溜來溜去。
當年二當家帶著紅豆及綠蔻這對姊妹進牧場時,梁紅豆還是個十一歲出頭的小女孩;幾年前卜家的業務開始拓展到江南時,紅豆自願跟著牧場里一位劉寡婦南下,在蘇州城內尋了地,建了阜雨這座茶樓。兩年後,劉寡婦去世,紅豆便接下了阜雨樓的主廚位置,不但弄得有聲有色,聲譽更直追過蘇州城里多座遠近馳名的酒樓。
偶爾,劉文還是很難接受這個事實;當年他費心呵護的小女孩真的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
「丫頭,今年幾歲啦?」
「別吵我,干爹。」
「丫——頭。」劉文不悅的抬高了音調。
梁紅豆轉過頭,擰著眉心的臉上有些無奈。「十九歲。干爹,你又想干什麼?別又想替我說媒了成不成?阜雨樓這麼多事情等著我忙,拜托別再揀那些有的沒有的鳥事煩我。」
「你的措詞兒不能文雅些嗎?」劉文攏起眉心,隨即悲慘地嘆了口氣。侯老頭那堆三字經里頭還真說對了,子不教,父之過,這丫頭會變成這樣,還不是得怪他自己。
「下次改進。」梁紅豆驚覺失言,趕緊低下頭,無聲地歪了歪嘴。
「綠蔻的親事已經給葛家牧場訂下了,你也該好好打算了吧?」
「蔻蔻是蔻蔻,我是我,干爹,請不要混為一談,好嗎?」
「當然不好,你這個做姊姊的,本來就該……」
「干——爹,我要真的嫁人了,阜雨樓的招牌誰給扛下?」她橫過他一眼,這回理由充分。
「這……那瓊玉不是可以嗎?反正她跟江磊一對兒,好得很。」劉文被駁得結結巴巴。
提到瓊玉,不由得就讓梁紅豆想起她未完成的任務,心頓了一下。
「瓊玉是黃家的人,除非黃家悔婚,否則她是不能跟阿磊在一塊兒的。」
「什麼意思?!萬一那沒用的呆子書生不肯點頭,那……江磊不就沒望了?」
梁紅豆嘆了口氣。怎麼辦?她要是知道該怎麼辦,怎麼還會任其發展下去?但話又說回來,這本來就是他們三人之間的問題,干她這個局外人什麼屁事。
而且……而且,如今又該死的扯上樊家和馮即安這登徒子。想到這兒,梁紅豆煩悶的啃著指甲。「哎哎哎,我不知道啦。干爹真想解決,您就自個兒去問吧。還有,順便告訴阿磊,玉佩我先暫時替瓊玉保管著,隔兩日再還她。」說完,踏過門檻蹬蹬蹬的出去了。
第三章
胺雨樓並不難找。
說阜雨樓是江南最紅的酒樓並不為過。站在這條大街上,放眼看去,一整排比鄰而建的酒樓之中,就屬這棟高達三層的雄偉雕樓特別耀眼。
「這一帶酒樓特別多。」端看那些排場,馮即安即忍不住喃喃自語。
「沒錯,整個蘇杭的水陸交通,全匯集在這一處,商家旅客來往頻繁;往北走馬至京城,往南搭船過江走運河,全都得在這兒。你可注意到了?這兒的酒樓茶樓全都是順著樓後的護城河而建的,前頭招呼路人,後頭水路也能招攬來往船只生意;每家酒樓前樓建得雄偉不說,後頭更是水閣涼亭,也自備了畫舫蓬舟供客人吃食取樂。」另一個回話的女人微微一笑。「加上這兒氣候合宜,是個值得長住的好地方。」
馮即安打量半晌,翹首指著前面那一棟樓高達五層,半完工的建築。
「那是什麼?」
「那個就是阜雪樓。建好後規模至少會比現在的阜雨樓大上一倍,也將會取代現今的阜雨樓,成為蘇州一帶最大的酒樓。听說劉寡婦花了不少心血在這兒。」
「劉寡婦?」
那女人咯咯笑了起來。「拐了半天,你就是想問這位劉寡婦。」
她叫花牡丹,年紀雖不大,卻已是蘇州城內四大艷窟之一百雀樓的頭牌名妓;相貌貴氣美艷,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拜倒在其石榴裙下的文人才子不計其數,是個風韻、氣質、才藝兼俱的女人。
即便是她現在戴著帷帽,容貌完全藏在面紗之後,但那比例漂亮的身段,在跟著店小二走進阜雨樓的廂房前,仍吸引了不少客棧里的單身男子。
馮即安此次前來幫忙的對象張華張大人,便是派任在當地的府尹。人多事雜,張華無暇照應,只得拜托身為他紅顏知己的花牡丹幫忙。
「沒有的事。」馮即安笑著坐下來,打量著四周的擺飾。「我是想這位劉寡婦也不簡單,一個婦道人家有本事搞這麼大的名堂。」
「那可不。」花牡丹卷起竹簾,遠方尚未完工的阜雪樓立在彼端。「這家開張不到五年的酒樓,竟有能力再開張這麼大的分店,這位寡婦可是不簡單。你知不知道,這阜雨樓還有個別稱,叫寡婦樓。」
「寡婦樓?」馮即安嗆了一嗆,咳起來。
「哪有這麼怪的名字。」
「這樓里見到的男伙計,全是劉寡婦的遠房親戚,至于其他女人……」
「女人?」他抬頭探了探。
「怎麼?談到女人,你眼楮張這麼大?」花牡丹又笑了。
「隨口問問。既然咱們在她店里,听听也好。」馮即安哼哼笑了。
「無妨,」花牡丹仍是笑吟吟的。「張大人要我幫你的用意便在這兒;這城里頭,你有啥不明白,都可以盡量發問。你問的這位劉寡婦……」
花牡丹垂頭沉思了一會兒。「她的出身沒人曉得,只听說她嫁的男人很早就沒了。在阜雨樓她雖是當家,但她只負責煮食。也許是婦道人家不方便見客,對外張羅一切的全是她佷兒江磊,至于她本人……」花牡丹聳聳肩,兩手一攤。「沒人見過。客人進酒樓,只為吃喝住宿,沒人好奇她的長相。再說,其他女眷老的少的全是寡婦,除非這位劉寡婦長得美,要不然,男人是不會惹這個麻煩的。」
會是紅豆兒嗎?如果她真是嫁了人……馮即安有些恍然大悟。或者就可以解釋她人為什麼會到江南來,又能不介意名節的作假混進樊家。
不知怎地,他的心情竟有些低落;也許是紅豆兒嫁得不好的關系。他當年肯冒著殺頭之罪劫下她,便已是自許為她兄長,自然該負些責任。
慢慢慢!當日把她交給卜家,此樁事情便已了結,干他屁事!自己發了瘋不成,竟要擔那生平最恨的責任問題。
沉思間,店小二進來送了盆子伺候他們洗手擦臉,花牡丹搖手拒絕了;馮即安回神,自袖子里掏出一封信。
「小二哥,能否請劉寡婦過來一敘?」
店小二收了盆,盯著他,沒好氣的開口︰「咱們姑女乃女乃只煮飯,不見客。」
他笑一笑,和花牡丹對望一眼,並沒說什麼。
「那好吧,勞小扮您把這封信交給她,就說是京城里頭一位浣姑娘交代的。」
原來那漫不經心的眼神跳動了一下,店小二重新打量他,之後換上了另一副面孔。「你等等。」
☆☆☆
在廚房忙著的梁紅豆停下手邊的事,把信接過。
紅豆妹子展悅︰
相思藥材一味隨人附上,請點收。
為姐只有一句勸︰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諸事切莫過于強求,緣分尤甚。
望妹子謹記于心。
姐浣字
原來馮即安會出現在蘇州,並不是偶然,是浣姐的撮合了。但是……從樊家樓撞上他的意外事件起,可就不能算是巧合了,那簡直是……一思及此,梁紅豆垂下頭,兩頰的紅暈不經意的流露出了女兒家的羞態;但隨即,她咬住唇角,冒火地想起昨兒夜里馮即安試圖調戲她的那一幕。